深秋时节,隐在群山中的临州城黎明来得格外早,晨曦点染珠露,薄雾洇湿了轻寒。
府衙四进的宅邸气派非凡,庭院里翠竹金菊点缀,花鹿仙鹤闲游,这本是一派悠哉悠哉的祥和之相,不过——
“娘,我不想活了!”
随着打着颤儿的哭腔,一只玉瓶应声落地,碎片顷刻间四散炸裂开来,最远的一片弹跳了几下,落在门口一双漆黑的鞣革官靴旁。
“整日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我在东厅都听到了!”
来人一副官架,不怒自威。
女子收了声,细细啜泣。
妇人急忙心疼地将人揽在怀里,抬眼埋怨:“你到底是不是亲爹?快想想办法呀,难道要让悠儿一辈子戴着面纱?她……她这个样子日后如何嫁人……”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哀嚎此起彼伏。
男人静默片刻,烦躁地转身,语调寒凉:“我已经寻到办法了,无论如何,府衙的脸面丢不得!”
……
临州民风开放,勾栏瓦舍尤盛,位于最繁华路段的云梦楼,是附近几个州县最大的青楼。
四层的建筑雕梁画栋,红墙绿瓦熠熠生辉。傍晚时分,染了云霞的姑娘斜倚危栏,玉臂招招,自成一道风景。
与前楼的繁华不同,后院里低等奴隶梦璃正盯着泡得发白的指肚发呆,水珠沿着枯枝般的手指滴落到泡满衣物的木盆里。
“你,跟我走。”
梦璃回神,抬头见眼前站了个面像凶狠的男子,心里一沉。
这人她识得,是老鸨黄四娘身边的。
她隐约猜出个七八分。
最近几天,前楼的姑娘、跑堂和楼后的奴隶、打手全都被带走过。
如今,轮到自己了。
那人将她带去后院的一间柴房,重重落了锁,梦璃紧张地盯着四周,似乎有一股淡淡熏香的味道,渐渐的,脑子开始低沉,眼皮也抬不起来了……
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操着尖细嗓音的黄四娘,她站在黑影里,面色迷糊,“试了这么多天,没一个气脉相符的,这个节骨眼上还跑了一个!这可是楼里最后的了!”
一旁的魔医阴森一笑,安慰道:“别担心,说不定这一个就成了呢。”
说着抬掌运功,黑色的浓雾汩汩而出,迅速窜入梦璃瘦小的躯体里。
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五脏六腑就如绞在一起般,巨痛袭来,额头瞬间布满了细细的汗珠。
魔医微滞,掠过一丝惊讶,遂又加大了力度。
蜡黄的小脸扭曲起来,身子也蜷缩成了一团。随着又一波儿力量在体内冲撞,枯黄干瘪的额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魔医被冲得一个趔趄:“奇怪……”
黄四娘也好奇,“怎么说?”
“这根骨,竟然是……上等的仙骨!不过……”
“如何?”
“虽好,但只有二分。”
黄四娘如释重负,笑逐颜开:“五楼出的货,没有残次品。”
魔医打了个哈哈,也堆了笑:“看我,老糊涂了。这小丫头准是前世积了大德,生了副一等一的仙骨。那府尹千金不过是求张面皮而已,足矣,足矣。”
……
……
天界云霄殿。
面对众仙的争执,宝座上的天帝显得尤为烦闷。
最近几年,凡是重大集会,众仙定会吵得不可开交。
紫胤真人固执己见:“老身以为,千年之期将至,不必再寻梦仙……”
“一派胡言!”九真仙人沉不住气了,拂袖怒骂:“你……你莫不是老糊涂了?!新梦仙能有召唤梦兵的能力吗?莫要忘了梦仙的职责!”
“就是!”一旁的三台星君附和:“他就是老糊涂了!若没有召唤梦兵之力,千年之期一到,魔界大门洞开,我们拿什么抵挡千万铁骑?”
紫胤真人冷哼,话里夹枪带棒:“你们的徒弟早就灰飞烟灭了!三届优秀的神仙多得是!只要魂帖入了百仙堂,众生认可,何愁不能召唤梦军!”
“她九天上的魂石没有灭,就一定会回来的!”九真仙人头一歪,油盐不进。
就在吵得不可开交时,夜神萧如白突然一皱眉,打了个激灵慌忙朝殿外跑去。
平日里,无论吵得多么激烈,他都一副事不关己样子,不看一眼,不置一词。
那张脸,已经近千年没有表情了。
现在,这个超然于天地外的男人,正奋力奔跑在大殿上,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狼狈又慌张。
众神目瞪口呆。
大家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天帝一声长叹,无奈摇头:“无妨,随他去吧……”
大家也跟着叹气、摇头。
他们对萧如白始终是同情的——
毕竟千年前陨落的梦仙曾是他的恋人。
那场仙魔大战,魔界大门洞开,百万魔军一路杀戮直逼天界云霄门,天兵死伤惨重无力阻挡。
一时间天地蒙尘,山河动荡,三界浩劫。
梦仙燃烧了自己的魂丹召唤出梦兵,这才勉强抵挡住魔族的进攻。
仙族反击,梦仙陨落。
在魂飞魄散的最后一刻,她努力挣开萧如白,满脸决绝:“你我……缘尽于此,此后……不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