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璃再次醒来的时候,一股奇异的香气钻过鼻子,刺激着匮乏的味蕾。
她揉了揉眼睛,桌上摆了一盘酱鸡腿。
晕倒之前,依稀记得有个尖细的声音问想吃什么。
除了米糊、菜粥、刷锅水,梦璃几乎没有吃过别的东西。脑海里对于食物的记忆就像荒漠里的水源一样贫瘠。
即便如此,她还是喊出了“酱鸡腿”。她听前楼的丫鬟们说过,酱鸡腿好吃,酱鸡腿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大口咬着鸡腿,陌生的味道塞满口腔的时候,梦璃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香。她时不时捶两下被噎住的胸膛,一阵风卷残云。
吃饱喝足后,她的心也横了下来,反正都是一死,不如今晚就逃了!
说到逃跑,她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云梦楼前有狼后有虎,生存已是勉强了,对于逃跑的准备规划迟迟没有备妥。
如今,刀架在脖子上,只能硬着头皮拼一拼了。
好不容易挨到三更,梦璃蹑手蹑脚溜到后院。
月亮被乌云挡住了,四下一片漆黑,好在这里的布局结构早已烂熟于心,无数个这样的夜里,这条路线不知被演练过多少遍。
又穿过两个偏院,前面不远就是后门了。
这里果然如传言的一样,一个守卫都没有,至于为何,她恐怕再没有机会弄清楚了。
明日便是交货之日,刀山火海,是死是活,就看今晚了。
寒风凛冽,透过薄薄的衣衫,被冷汗浸湿的后背刀割一样。梦璃咽了口唾沫,胡乱抹了把随风飞舞的乱发。
门口的位置她已经盯得眼睛都有些酸涩了,黑夜里没有任何参照,她丝毫不敢懈怠,每迈一步都是深思熟虑反复算计的。
就在屏住呼吸缓缓抬脚的时候,忽然,身后远远地传来黄四娘尖高的声音:“客官您是老主顾了,哪次不是满意而归。”
紧接着是一名男子的声音,他好像醉了酒,口齿含糊:“满意?上次……上次的货就不满意,我才玩了半个时辰就断气了,好多工具还,还没上呢,一点儿也不尽兴……”
黄四娘陪笑,“这次的货是我亲自挑的,皮实水灵,保准让您尽兴。”
梦璃全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大气不敢出,他们去前楼必得在这里拐弯,灯笼照处,庭院萧索,无半点藏身之处。
冷汗呼呼往外冒,脚步声越来越近,梦璃只觉自己像天光下的老鼠,遁无可遁。就在灯笼的黄光拐过影壁墙的一瞬,梦璃奋力一跃,跨到树下碎石块旁边蜷缩了起来。
脚步声在头顶戛然而止,梦璃拼命屏住呼吸,身子僵硬一动不敢动,她甚至想紧紧握住自己那砰砰乱跳的心脏。
“这酒……带带带劲儿,比小姑娘……还带劲儿……”男子摇摇欲坠。
黄四娘搀扶了一把,“您要是喜欢,我差人再取两坛一并送到府上。”
梦璃瘦小的身子混在石块里,昏暗的夜色下,极像块造景的石头。
老鸨一行人喧喧嚷嚷进了前楼,梦璃只觉浑身黏糊糊的,冷风再也吹不干了。
她过了好久才敢起身,双腿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脚底也像踩了棉花。
梦璃按捺住快要跳出来的心,一点点挪到了院门口,悄悄握上了门闩。
身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门外是天高地阔,只要迈出去,迈出去,外面的世界与自由的日子便会来临,她仿佛听到远方传来呼唤她的声音——
“邦!”
随着一声闷响,一高一矮两个壮硕的身影像拎小猫雏子似的,将被打晕的小丫头弄到了角落里。
“头儿,你下手这么重,万一打死了……”矮个男子有些担忧。
“啧,麻烦!”高个男子不耐烦地试了下鼻息,极度不情愿地掏出一粒药丸塞进梦璃嘴里:“浪费我一颗九转丹!”
梦璃缓缓转醒,眼前这两张狰狞的脸吓得她后背一凉,慌忙倒退,急急摸出腰里的碎瓷片,稳了稳神,死死盯住两人。
“小姑娘乖,爷的猎魂刀很锋利的,你别动,爷保证不让你多吃苦头。”
进退两难之下,梦璃叫苦不迭,又丝毫不敢声张。
高个儿男子晃了晃手里的短刀一脸得意。矮个子还有些迟疑:“头儿,你真的看清楚了?”
“当然了!晌午我从后院路过看得清清楚楚,她那张脸跟大长老卧房里挂的画,简直一模一样!要是咱们用她的脸皮做个新奇玩意儿去献宝,荣华富贵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到荣华富贵二人对视一笑,不约而同上了手。
像遇到狼群来不及躲闪的羔羊,小姑娘惊恐万分。力量悬殊之下,手里的碎瓷片并没有起到实质性的作用,一下就被打落在地。
“两……两位大哥,我就是个打杂的,没钱长得也不好看,您就放了我吧。只要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虽然恐惧到了极点,但是对于生的渴求丝毫没有减弱。
“少废话!捂住她的嘴!”
“救……”梦璃奋力大叫。
不知何时,风吹走了乌云,月光惨淡,刀刃明晃晃的耀眼。
此时的梦璃深知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无论怎么哀求也难逃一死了。
可怜她从小被卖到这里,十年来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暗无天光的漫长岁月里,于他人而言,死,也或许是一种解脱。
可她偏不,她坚信总有走出去的一天。
我不要死!
强烈的求生信念在胸中翻涌蓬勃,脑袋里就像突然炸开一个炮仗,轰然之下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周围红雾弥漫她看不真切。
就在猎魂刀触上皮肤的一刹那,一道白光闪过,“咣啷”!伴着低沉的呼痛,短刀掉落在地又颤抖着弹起滚出老远。
“谁?!”
矮个男子上前扶住同伴。
只见苍白的月色下站着个白衣白冠的俊俏郎君,罗衣翩翩,风华无双,整个人都闪着光。
那容颜本是三月桃花般的容颜,此时却因着滚滚升腾的怒气而不敢让人多看,眸光锐利的能射出刀子来。
“滚!”
话语无风却凉,冷飕飕的。
高个男子回过神,趔趄着抓起短刀,还想一搏,矮个子却实相:“头儿,此人深不可测,还是算了吧,切不可耽误了东胜州的差事……”
鼻翼斜哼一口气,高个男子不甘地剜了一眼,悻悻离去。
能活命,是好事。
虽然梦璃的惊讶程度丝毫不比那二人少,但无论他所图什么,当务之急还是先稳住他。
“多谢郎君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只能来世,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白衣男子并不理会她的喋喋不休,径直走过去抓起她的手。
丝帕绕了三圈,盖住了猩红。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这种香和楼里姑娘们用的不同。它没有脂粉气,若隐若现似有似无,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熨帖。
梦璃心里打着鼓,脑子飞速旋转着。不经意打量到那张离得极近的脸上。
皮肤光洁细嫩,鼻梁坚挺,如削的薄唇微微抿着,虽是剑眉星眸,眉眼却煦若春风,只是站在这里便觉气骨傲杰,清如秋水。
世间怎么有如此脱俗的男子。他是神仙吗?
梦璃看得有些呆了,一时竟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他弯腰低头,包得甚是仔细,如瀑的墨发散垂在胸前。
梦璃咽了口唾沫,悄悄地、缓缓地,另一只手慢慢靠近了他丝绒般的发丝——突然紧紧抓住,猛力一拉。
“嘭!”
“嘶——”
趁那人吃痛揉着额头的功夫,梦璃拼命朝里院跑去。
出现在云梦楼的男人。
定不是好东西。
梦璃咬着牙关,飞奔向前,慌不择路进了前楼冲上了楼梯,谁知脚底一个磕绊,从楼梯滚了下来。
顾不上喊疼,梦璃大口喘息了几下刚要爬起,后背就结实地吃了一脚,胳膊也被反剪了起来。
“呦——我的小梦璃这是要去哪儿呀?”
方才那么大动静,黄四娘正带人查看。
她伸出肥嘟嘟的手指头用力戳了戳,那如蔫菜般耷拉下来的脑袋,丝毫都不敢躲一躲。
怎么办?
深夜出逃,该如何解释呢?
老鸨黄四娘这个人,心狠手辣丧心病狂,在云梦楼十年,她最了解不过了。
梦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慌乱之中四下里打量。
周围是迅速围拢过来的人群,各式各样的靴子鞋子晃来晃去,直到——一双熟悉的牙白缎皂靴遍映入眼帘。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回妈妈,方才……方才那位客人……”梦璃抬起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伸手一指:“那位客人说喜欢我,想跟我……跟我……”
黄四娘眉毛一挑转过身去,见此人衣着不凡气宇轩昂,顿时喜笑颜开,小意凑过去询问:“这位爷,您……喜欢她?”
白衣男子朝梦璃望去,缩在人堆里的小丫头面色煞白发丝凌乱,一双眼睛里饱饱的含着两汪泪,双唇轻轻颤抖着,额头上还鼓着个红红的胞,那祈求的神情让人心里突的一紧。
“喜欢至极。”
“哎呦呦!您真是好眼光呐!”
黄四娘大喜过望,肥厚的脸上油亮亮的,“这小梦璃可是楼里最俊俏的丫头,打小我就带在身边亲闺女似的养着,好吃好喝供养了这么大……”
黄四娘稍停,偷瞥了一眼,脸上的笑更甚了:“所以嘛,这主儿自然也金贵些。不过看在你们有缘的份上……只收一万两黄金好了!”
“我现在……还不能带她走。”白衣男子迟疑了一下。
“哎呦~~”黄四娘扬起帕子捂着嘴吃吃笑了,“爷,您误会了!这一万两不是赎身的钱。”
“?”
“是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