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林德宜听到异动已推门往里冲进来,看到李晔安然无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屋外侍卫们呼喊了一阵后,最终还是没能抓住刺客,林德宜怕再有意外,出去一阵指挥呼喝,将戒备再次加强。
这个夜晚李晔注定是没法入睡的,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仿佛一条船在波峰浪谷间颠簸迂回总是驶不出一个涡流。
他很清楚这个前来行刺的人定然是有备而来,绝不是江湖野路上无端蹦出来的没有名堂的匪类。
其刺杀的时机选得非常精准,提前埋伏在他们必经途中的驿馆里像冷静而耐心的猎人一样等待猎物的出现,而且因为只身一人,所以隐秘性更强。
李晔此刻已经是储君皇太弟,一到长安便会登基成为皇帝,到时候处在皇宫大内里,周身的护卫绝对会异常森严,所以赶往长安的途中刺杀是唯一的机会。
刺客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大胆地展开对自己的行刺,要把一个即将继位的皇帝刺杀在途中!
在原本的历史上,李晔一直紧随着皇兄僖宗皇帝,指望得到皇兄的庇佑,僖宗皇帝驾崩前册立他为皇太弟的时候,那会正在长安十六宅内,从十六宅到皇宫大内不过数里路,刺客是绝对没有机会的。
蝴蝶效应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
幸运的是,他躲过了这一劫!
如此精于潜伏和暗杀的刺客极有可能是觊视皇位的诸王中哪一家派来的。
像吉王李保、建王李震、益王李升等,他们都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僖宗皇帝病重的这些日子,都会盯上天子宝座。
哪个不想爬上那个梦寐以求的九五之位?
即便大部分权力被北司阉竖们窃走了,依旧拥有巨大的政治资源和正统号召力!
当他们得知自己被征召入长安为储君,很可能让刺客在路上狙杀自己,只有这样他们才有机会!
通向长安大明宫的大门还会朝他们打开!
可是前来行刺之人以轻而易举结果自己性命之时竟然做出了放弃,似乎又不像受哪个亲王的指使或者说控制。
难道是某个与杨复恭敌对的势力派来的?
在听了《策论》的内容后,以为他不会是一个庸碌之君,一个轻易能被权阉驾驭控制的傀儡,这点正巧合了对方的心意,这才饶了自己一命?
李晔思来想去,觉得唯有这个解释能说的通了。
想到这里,李晔有些心潮澎湃热血奔涌,自己真的有能力让杨复恭服服帖帖的俯首称臣吗?
大唐国祚延续至今已三百年,在北司权阉们的眼里,自“小太宗”宣宗皇帝以后,后续登基的天子中已经没有一个还能让他们忌惮畏惧了,朝中上下从皇帝到群臣,权阉们除了不敢篡位称帝之外,真是普天之下舍我其谁了!他李晔制服得了这群阉竖吗?
灯影在墙和帐帷上虚晃着,变幻不定,那影子一时像他想象中的杨复恭,一时仿佛是那个一闪而逝的刺客。
李晔看着怔怔出神起来,以至冯扬走到他跟前竟未察觉,冯扬用沉闷的语调关切的说道:“殿下,殿下,怎么还不歇息啊?”
李晔这时意识到冯扬站在跟前,他未入睡,冯扬无疑一直也没有睡下,李晔想强装镇定,但冯扬全看在眼里,他不无语重心长地说:“自殿下被立为储君后,不可预测的事正在一桩一桩地发生!殿下可千万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啊!”
老冯扬说此话的时候一半脸部光影闪烁,另一半脸部仿佛隐匿在虚无中……
接下来数天里赶的路尽管一如昨日的颠簸与动荡,由于护卫工作的加强,再没有意外发生而显得平淡无奇,沿途的景物在滚滚黄尘中渐次打开。
从马车内掀开窗帘往外看去,本该是播种的季节,官道两旁的田野里却满是艾草和荆棘,四周空荡荡的,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一处村落,一丝人烟。
关中这些年被民变军和藩镇军数度蹂躏,饱经战乱,将千里沃土打得几乎赤地千里,战乱时节,百姓们逃的逃,死的死,余下的大多依附豪强,躲在“坞堡”内以自保。
地方豪强建的坞堡大多依山傍水,箭楼望台齐全,易守难攻,敌至,可趋牛羊妇女老幼居之,是百姓躲避战乱的好方式。
黄巢义军的失败和关中豪强们结寨自保,坚壁清野也不无关系,没了充足的粮草,任何政权都无法立足。
“路漫漫其修远兮,哀民生之多艰。”李晔看到周边的凄凉景象,心中有感而发。
车队在第四天的夕阳落下前终于接近了长安城。
长安城原本是隋朝大兴城,大唐在其原有的基础上加以扩建改良,始成方圆数十里,人口上百万的都城。
自从黄巢攻入长安之后,长安便已经日渐衰败,再经历中和之变,藩镇联军入京扫荡抢掠之后,城中几乎近半坊市被焚为废墟,就连大明宫、太极宫等皇宫大内,也有多半宫室被毁。
一路上李晔都在静静的打量着这座昔日的第一大都市,长安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破败,到处是残垣断壁,无人修葺。朱雀大街依然宽阔,但是地面上的青石板多有裂纹,凹凸不平,坍塌坑洼,许是年久失修。
道路两旁的沟渠里堆满了垃圾污秽之物,把沟渠都堵塞了,臭气熏熏。
角落里躺着不少流民乞丐,身上鹁衣百结,又有小孩饥饿的哭喊。或是声音哀哀,或是有气无力,其状之惨,让人不忍目睹。
因为战乱的影响,长安的东西市商业萎靡,市易不兴,外加激增的流民,昔日贵气富饶的长安已经象个讨食的乞丐,肮脏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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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①十六宅:十六宅是唐朝诸亲王居住的地方,其位置在帝京长安的最东北角,南临兴宁坊、西靠长乐坊,东北两面紧毗外城城墙之处。那里有一大片华丽的宅宇,殿楼逶迤,飞檐相接,独自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坊区。诸王可以不出坊里就相互往来。久而久之,“十六宅”便成为唐朝诸王住宅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