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接近皇城的延寿坊一带,情况才好些,高门大宅鳞次栉比,街道还算干净,沟渠也都有清理。
偌大的长安城守备力量只有三万多神策军和四千余金吾卫。且大都被布置在皇城四周,和勋贵大贾,官宦宗室居住的里坊。
其他黔首小民们居住的里坊,仅配备少量的坊卒,用来弹压纠纷和犯罪。至于那些已经毁于战火中,十室九空的里坊,朝廷暂时还没有多余的财力去修缮整饬,已差不多弃之不顾了,那里成了流民和泼皮无赖的聚集地。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此时长安城内依旧有近四十万人。
当车驾穿过西内苑的兴安门时,李晔突然叫停了车马,对骑着战马,护卫在马车旁的刘季述道:“皇兄病重,小王想先去拜见一下,不知可否?”
“这个——”刘季述神色颇有些为难,但转念一想,反正车队已经到达长安了,再逗留一会儿于大局也无甚关碍,因为这点小事得罪未来的天子实在不划算,短暂的犹豫之后,他终于点了点头。
接着一行人调转了方向,改从一旁的甬道进入,由于御驾在西内苑内,故而苑内防守得异常严密,各道关卡卡得很严,旁人难以进出。李晔等人虽然将大部分人马停在了兴安门内,一路轻车简从,可还是费了好一番劲才到了西内苑灵符殿外,经过一番通传之后,殿门吱吱呀呀地缓缓打开了。
李晔心情沉重,理了理朝服,缓步进入大殿。
殿外天色尚亮,殿内却已颇为昏暗,整个大殿内空空荡荡的,寒气飕飕,隐隐感到一阵阴气迎面而来,凝神看去,大殿深处正中安置着一张御榻,一人高卧其上。
旁边则围着一干以中常侍,灵符殿使,僖宗皇帝的心腹内侍吴应福为首的宦官,服侍着皇帝。他们正垂首跪坐在御榻之旁,脸上满是哀伤之色。
见到新任储君驾临灵符殿,忙叩拜行礼。
李晔虚扶着令他们平身。
“大家还昏睡着呢,都几天了,还没苏醒的迹象。”吴应福语气抽泣,作势抹了抹干涩的眼角。
李晔点了点头,面色也很是悲痛。
“哎!这些年时运不济,大家一直颠沛流离,苦啊!没成想刚安定下来,就身染重病,此真真让人痛心!”说完竟呜呜哭嚎了起来。
吴应福一开头,御塌旁的其他中官们也立刻很配合地哭了出来。
“呜!呜!……”众人抽泣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
良久之后,吴应福红着眼眶道:“殿下如今已是储君皇太弟,大唐的国本,数日内奔波千里,鞍马劳顿,可要保重身体啊!”
“有劳吴殿使挂念,孤身体强健得很,些许奔波算不得什么,只是皇兄,哎!”说完,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床榻旁的一干宦者闻言,又是一阵抽泣。
吴应福语气哽咽的道:“殿下真是仁孝啊,刚入长安,就进宫来探视了,大家此刻要是心有感知,定会欣慰无比!”
李晔一脸惭愧的道:“孤这点辛劳算得了什么,倒是诸卿,陛下病重的这些日子里,你们时刻侍奉在陛下身边,一天难有闭眼之时,真是辛苦了。”
“哪里,哪里。”几位皇帝的亲信内侍闻言,忙拱手谦虚道,内中有种被理解的感动。
李晔又是钦佩又是感慨的道:“我李氏江山能延续这么多年,孤能安享富贵至今,别人不知,孤心里是明白的,这全靠了诸卿的鼎力操持!”
众宦官闻言脸上满是欣慰,口中却连连谦虚道:“皇太弟殿下真是谬赞了,奴等惭愧。”言语中已完全认可了李晔的储君身份。
寒暄过后,李晔快步走到御榻之下,借着昏黄的烛光看去,龙榻之上高卧的正是当今天子,尊号惠圣恭定孝的大唐皇帝李儇。
此时的李儇早已陷入了深度昏睡之中,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感知,李晔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缓缓跪了下来,望着龙榻之上的皇帝,今世一母同胞的兄长,年少之时的情景排山倒海般地涌上心头,很多因为穿越的缘故已经忘却的事情重又历历在目,鲜明如昨昔。
这个十二岁便成为皇帝的哥哥,自登基之日起,没有一天行使过天子的权力。由于少不更事,他把朝中大权交到了他的‘阿父’,真实身份不过是一个宦官的田令孜手上,自己则整日沉浸在声色犬马之中,斗鸡、赌鹅、游猎、骑射、剑槊、赌博,但凡是玩乐的营生他无不精通。
以至内有宦官弄权,政令不明;外有藩镇割据、群盗侵淫;再加上到处蝗虫旱灾,各地官僚贪污腐败,让大唐王朝的各种矛盾空前激化,最终爆发了王、黄之乱,战火燃遍天下,于是乎,曾经被四方夷狄尊称为天朝,皇帝被尊称为“天可汗”的大唐,就这样陷入了四分五裂,最终灭亡了。
可以说,大唐之所以亡国,他的哥哥唐僖宗李儇难辞其咎。
不过虽然李儇在众人眼中是个治国无道的昏君,但对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却是疼爱有加,两度“西巡”都不忘将李晔带在身边随身保护,当李晔提出想留在兴元府时,李儇更是几度劝说,终究还是没有违逆弟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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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①神策军:神策军原本是天宝年间名将哥舒翰所创,驻守在甘肃临洮,用以防御土蕃,到安史之乱时,这支军队入京勤王,指挥权便落在了大宦官鱼朝恩之手,到安史之乱平息后,这支军队便留在了长安,正式成为唐朝六大禁军之一。德宗以后更有十几万人之多,成为晚唐中央禁军中的绝对主力,其他几大禁军都已名存实亡。
直到黄巢之乱后,为了抵挡黄巢军,全军覆没,之后权阉田令孜又厚饷招募了五十四都十来万神策禁军,其中有大量以征伐为生的职业兵,颇有战力,在平定黄巢之乱中立了不少功勋,禁军中的很多小军头,因功一跃而成节度使,雄霸一方。
直到田令孜为了安邑和解县的每年一百五十万贯的盐利养军和河东李克用与河中王重盈的藩镇联军开战后,神策军再次被锋芒正锐的黑鸦军打残,田令孜也因此黯然下台,等新一任观军容使杨复恭掌权后,禁军精锐已不足万数,东拼西凑之下,堪堪三四万人马,几乎不能担负护卫首都长安的重任,北司集团的权势也因此受到了不少的削弱。
②大家:唐代左右亲近之人对皇帝的敬称。
③两度“西巡”:第一次‘西巡’是僖宗李儇执政初期,当时朝廷政治昏暗,土地兼并严重,潼关以东地区连年水旱灾害,百姓食不果腹,无以为生,最终爆发了黄巢之乱。
广明元年(公元880年),黄巢军攻破长安,僖宗李儇在权宦田令孜的挟持下,以‘西巡’为名,惶惶如丧家之犬逃离长安,踏上了唐玄宗李隆基的后路,一路狂奔到剑南西川节度使治下的成都府。这是唐朝历史上第三次皇驾播迁了,也是最长的一次,皇帝李儇在外共颠沛流离了数年之久,直到黄巢军被勤王军扑灭之后,才回到长安。
第二次‘西巡’是光启元年冬,田令孜因为争夺盐池之利与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发生矛盾。不久,田令孜连结邠宁节度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进讨河中,王重荣则引河东李克用沙陀劲兵助战。于是,双方在沙苑展开激战,结果邠歧联军大败,田令孜挟裹着唐僖宗李儇不得不再次退出帝都长安,出逃凤翔。
可以说,唐僖宗的两度亡命,都是他口称“阿父”的权宦田令孜一手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