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没有任何犹豫就拒绝了这个提议,“我坐据荆襄九郡,此生足矣,岂可再有别图?”
刘备默然。
此事揭过,刘表邀请刘备入后堂饮酒。
两人虽是兄弟相称,年龄却相差十九岁,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有些话,刘表感觉不太好对刘备说。
就说这儿子吧,他的长子刘琦已经三十多岁,对于他来说,当务之急是将基业如何稳稳当当地传下去,而不是冒险去跟别的诸侯打仗。劳民伤财,去搏一个未知的胜负。
反观刘备至今无子,根本体会不到他的心境。
思及此处,刘表忽然长叹了一声。
刘备停杯问道:“兄长何故长叹?”
刘表又叹一声:“我心里有事,实不好对贤弟明说。”
刘备正要再问,忽见蔡氏从内室出来,立于屏后。
刘表当即垂头不语。
少顷,酒歇席散,刘备带着满腹郁闷回转新野。
转眼到了年冬,听闻程远志已经扫平辽东,班师回邺,刘备每日长吁短叹,左叹刘表不听其言、右叹生不逢时。
问计与徐庶,徐庶也没什么好法子。
天下一共十四州,北方九州归于袁,南方四州各自有主,两刘一孙都将本州掌控得极为牢固,刘备麾下仅兵马数千,战将两三员,靠这点微薄的兵力,骤然间想要谋划些什么,太难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慢慢等待时变。
这一日,刘表遣使来请刘备到荆州相会,刘备欣然前往。刘表接住,两人叙过礼完,携手步入后堂饮宴。
刘表叹道:“近闻袁射(程远志)自辽东提兵回邺,北方再无后患,其势日愈强盛,接下来,必有吞并我荆襄之意。昔日未听贤弟之言,失此良机,今日深悔之。”
刘备安慰道:“兄长勿忧,今天下分裂,干戈日起,机会多的是,失此一次不足惜,若能把握住之后出现的良机,为时也不晚。”
刘表连连颌首:“此言大善,说到为兄心坎里去了,与贤弟相谈如饮美酒,不觉渐醉。”
外忧既去,话又投机,两人遂开怀畅饮。
酒至半酣,刘表忽然停杯不饮,长叹连连。
刘备问其缘由。
刘表道:“我有心事,前时欲诉与贤弟,未得其便。”
“前妻陈氏所生长子琦,为人虽贤,性柔不足立事;后妻蔡氏所生少子琼,颇聪明果决。我欲废长立幼,恐碍于礼法;欲立长子,又恐蔡氏势大,后必生乱:因此委决不下。”
刘备不假思索道:“自古以来,废长立幼便是取乱之道,兄长若忧蔡氏权重,可徐徐削之,不可因溺爱而立少废长。”
刘表闻言,默然沉思。
这话,本是兄弟两人的悄悄话,却叫第三人听了去。
蔡氏素来猜疑刘备,但凡刘表邀请刘备,她必来窃听。此时正悄悄立于屏风后,听得刘备言语,心下暗恨。
刘备说完,方知失言,遂借口入厕暂缓。
少顷回席,刘表见刘备愁眉不展,遂问其缘由。
刘备长叹道:“眼见日月磋跎,年华渐逝,弟足下却无锥地容身,是以忧虑难消!”
刘表道:“我听闻当年,贤弟在邺城与大将军共论英雄,贤弟尽举当世名士,其皆不认,独说贤弟乃是天下仅有之半个英雄,以昔日大将军之权力,都不敢自称英雄,贤弟何愁日后功业不建?”
这话刘备爱听,也一直是他百折不挠的信心来源之一。
不管当初程远志是自谦也好,戏言也罢,至少说明了在彼眼中,他刘备是个英雄。
刘备乘着酒兴,随口说道:“备若有基业根本,天下碌碌之辈,皆不足虑也!”
这话口气太大,地图炮横扫一片,连刘表也被波及到了。
刘表闻言,默然不语。
刘备拍了拍额头,自知语失,又觉一日之内自己两次失言,实为不智,连忙托醉而起,告辞回馆舍安歇。
刘表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微微吃味,回到内室,被蔡氏接住,后者说道:
“适才我于屏后听得刘备言语,甚狂妄轻觑,足见其有吞并荆州的意思。若不早除,必为后患。”
刘表摇头不语,觉得“年轻人”刘备酒后吹几句牛皮,无伤大雅,也不至于较真,遂翻身就歇。
蔡氏出了内室,密请蔡瑁来见,商议除掉刘备。
蔡瑁道:“那就领兵于馆舍先杀了他,然后再告知主公。”
蔡氏点头。蔡瑁告退,便连夜点军去杀刘备。
刘备回到馆舍后,坐卧不宁,越想越觉得心下不安,正所谓“疏不间亲”,自己一个外人,竟然因喝了几斤酒而不知轻重,掺和起别人的家事,着实是昏了头。
思及此处,刘备立即起身唤来随从,一齐上马,连夜奔回新野。
等到蔡瑁领军来到馆舍时,刘备早已走了许久。
蔡瑁暗恨来迟一步,便写诗一首刻于壁间,径入州牧府来见刘表。
“刘备题反诗于壁上,不辞而去。”
刘表不信,亲至馆舍查看,果然见墙壁上有四句诗:
“数年徒守困,空对旧山川。龙岂池中物,乘雷欲上天!”
刘表见诗当即大怒,拔剑道:“我誓杀此无义之徒!”
行不数步,心下猛然一动:“此壁上字迹极熟,却不像玄德所书,倒像是蔡瑁的字迹……”
遂回身馆舍,仔细打量一番,见果然是蔡瑁字迹,便用剑尖削去此诗,出了馆驿。
蔡瑁抱拳请道:“主公,军士已点齐,可即可发兵往新野,擒住刘备问罪。”
刘表摆手道:“不可造次,此事容后再议。”
蔡瑁见此计不成,暗中与蔡氏又商议出一计。
次日,蔡瑁入内禀道:“主公,今年荆襄丰熟,当聚众官于襄阳,以示抚劝。请主公一行。”
刘表揉着额头道:“昨日宿醉,今日深感不适,令二子为主待客,可再往新野请刘备替我待客。”
蔡瑁暗喜此言正中其计,立即差人去就新野请刘备来襄阳。
刘备奔回新野,自知失言取祸,正觉不好众人言明。忽见使者到来,请赴襄阳。
顿时左右为难。
徐庶问道:“昨见主公匆匆赶回,愁眉不展。今日又踌躇难行,莫非在荆州发生了事故?前脚刚回,今日刘表又来请,着实蹊跷。”
刘备无奈,将前事告知与众人。
关羽道:“前言既失,襄阳又离此不远,今若不去,则刘表反而生疑。”
刘备赞许地看了关羽一眼,“云长所言极是。”
张飞道:“这定是鸿门宴,不如不去。”
徐庶讶然道:“翼德竟然还知鸿门宴?那你可知鸿门宴谁请的谁?”
张飞两眼一瞪:“军师休要看遍俺,鸿门宴是项羽请刘邦。”
徐庶微微一笑:“那翼德可知,项羽后来是什么下场?”
“死在乌江!”
“刘邦呢?”
“当了皇帝!”
闻言,众人均是一脸恍惚。
刘备大喜道:“军师,如此说来,此次襄阳可去?!”
徐庶点点头,“还应令云长率三百人同往,可保主公无事。”
刘备笑道:“如此甚好。”
遂与关羽整装,即日赶赴襄阳。
蔡瑁出城迎住两人,随后至城门口,又见刘琦、刘琮引一班文武官僚来接,请至馆驿歇息。
刘备见二位公子都在,心下稍宽。
不两日,九郡官员俱已到齐,盛会将开。
蔡瑁与蒯越商议道:“刘备世之枭雄,久留于此,后必为害,可就今日除之。”
蒯越道:“刘备名声在外,就此杀了,恐失士民之望。”
蔡瑁理直气壮道:“我有主公密令在此。”
蒯越道:“既如此,可预作准备。”
蔡瑁道:“东门岘山大路,吾弟蔡和已引军把守;南门外有蔡中把守;北门外有蔡勋把守。只有西门不必守:西门外有檀溪阻隔,虽有数万之众,不易过也。城中也已伏有五百刀斧手,这次管叫他有来无回!”
蒯越道:“那关羽行坐不离刘备左右,恐难下手。”
蔡瑁一怔,愁道:“这该如何是好?”
蒯越道:“可令文聘、王威二人另设一席于外厅接待武将。先请住关羽,然后可行事。”
蔡瑁大喜,立即着手安排。
翌日,襄阳城中杀牛宰羊,大张筵席,与会者其乐融融。
刘备接引众官皆至堂中,自坐主席,二公子分坐两旁,其余各依次就坐。
关羽带剑立于刘备身侧。文聘、王威入请关羽赴席,关羽冷哼一声,推辞不去,场面一时僵住。
刘备遂令关羽就席,关羽方才应命而出。
蔡瑁将刘备带来的三百军士,算都遣归馆舍,自己守在会场之中,只待半酣,以率杯为号,五百刀斧手齐出,乱刀将刘备剁成肉酱。
酒刚过一巡,伊籍端着酒杯至刘备前,以目视后者,低声道:“请更衣。”
刘备会意,即起身如厕,伊籍快步跟至后院,附耳报道:“蔡瑁设计杀害使君,城外东、南、北三处,皆有军马把守。只有西门可走,公宜速逃!”
刘备大惊,急解的卢马,开后院门牵出,飞身上马,只身望西门而走。
城门吏正欲询问,却见刘备快马一鞭,极速窜出。门吏挡不住,只好飞报于蔡瑁。
蔡瑁大惊,立即上马,引五百军于后追赶。
刘备窜出西门,行十数里,忽见前方有条大溪拦住去路,溪水宽数丈,水流甚急。
见不可渡,刘备勒马欲回,却遥遥看见东面尘头大起,追兵将至。
刘备只得回马到溪边,试图越溪水而过,行到中段,水已淹没马颈,人马皆随波乱晃,无法再行。
回头去看,追兵愈近,几百柄明晃晃的斧头闪着寒光,着实骇人。
刘备心下着慌,仰天大叫道:“的卢,的卢,你竟然真的妨主!我悔不听元直之言!”
谁知这话刚说完,的卢马便往前行了一步,四蹄似踏在实处,从水中一跃而起,跳上三丈外的西岸之上。
刘备心下稍定,顾望东岸。见蔡瑁已引军赶至溪边,大叫道:“玄德公何故逃去?快快回来。”
刘备看着几百把明晃晃的斧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举鞭怒斥道:“蔡瑁!我与你无冤无仇,何故加害于我?”
蔡瑁辩解道:“我并无此心,使君休要听人乱言,错怪好人。”
说着,暗中搭弓引箭,欲要将刘备射杀在对岸。
刘备急忙拨马望西南而去,不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蔡瑁问左右道:“你们看清了没有,究竟是何人相助,他竟然能飞马过溪?”
众兵士哪里见过这等非怪力乱神,早已炸得心有戚戚,不敢回话。
蔡瑁无奈,正要收军回城,却见关羽引提着刀,自西门外引三百军士,气势汹汹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