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上坟的时间,每年除夕下午给死去的祖先烧一点纸,是约定俗成的风俗。
当他来到祖坟时,二十来个族人已经到齐了,把族长围在中间,站在坟墓旁边说着闲话,好像在等着他来站岗。
这里面有他六个大大,还有他十个哥哥和六个弟弟。
众人看见了他,停止了说笑,用眼睛齐刷刷打量着他。
“各位大大,兄弟们,下午好!”他带笑言道。
众人没有人向他打招呼,族长坐在地埂上不停地抽着旱烟。
“大家好,今天我来不是给大家站岗的,也不是和大家吵架的,我只想给祖先们送点钱,希望你们不要阻拦我。”他依然带着笑说道。
族长抬起头,粗声粗气说道:“你已经出了户族,这里没有你的事。”
他笑了笑,说道:
“把我家开出户族的是你们这些活人的决定,并不是死去的先人们的意思。你们如果死了,我也许会来,也许不会来,但先人们并没有欺负我家,我一定会来的。”
他咳嗽了一下,继续言道:
“这些年,我站在先人的坟墓旁,看着你们给先人烧纸,今天,你们都给先人们站个岗,让我来烧纸。”
族长哈哈大笑道:“你以为你是谁?”
他同样哈哈大笑道:“从今天起,你这个族长不用当了!”
族长的儿子――三哥一脸横肉,骂道:“如果你再敢胡说八道,我一定打断你的狗腿!”
他面向三哥说道:“程加减比你厉害吧?”
三哥问道:“你什么意思?”
他说道:“你应该听说了,是我把那个孽畜送到大牢的。”
众人相互看着,一会儿族长说道:“你这个狗崽子想干什么?”
他望着族长的脸说道:“十年前,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三哥,打掉了我大的一颗门牙,对不对?”
三哥恶狠狠说道:“是我干的,你能拿我怎么样!我今天还要打断你的狗腿!”
三哥站了起来,走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角,伸出了拳头。
他笑了笑,说道:“你看看后面的山头,只要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三姐就会报警。”
三姐不放心他,已经偷偷跟着他,站在不远处的山岗。
“你……”三哥抓住他衣角的手有所松动。
“根据法律,你打掉我大一颗门牙,属于故意伤害罪,除了应该赔偿牙钱外,还要被判刑。”他淡淡地说道。
“你吓唬谁呢?那是十年前的事。”三哥已经松开了他的衣角,聚在半空中的拳头也放了下来。
“不要说十年前,就是二十年前的事,只要受害人愿意起诉,法院也会受理。”他说道。
三哥急道:“那么多年过去了,你的证据在哪里?”
他说道:“你和我说的话,已经被我三姐录音了。根据有关法律法规规定,录音也是一种证据。”
三哥望了一眼山岗,说道:
“离那么远,她能听见我的话?”
他笑了笑,说道:
“本来听不见,可你发怒的声音是非常大的。”
三哥一时没有了话,愣在了原地。
他走到族长面前,说道:
“这些年,你年年带着族人私闯我的家,带着棍棒恐吓我的家里人,你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对我家人的生命构成了严重的威胁。
你带着族人用棍棒打我家毛驴,已经侵犯了我家的私人财产。
你们欺负了我们全家人,连畜牲都不放过,我真想不通你们怎么连一点点人性都没有了。
人性你们懂吗?就是做人的底线。如果你们还不懂,就是你们冷血的简直比毒蛇和豺狼还可恶!”
族长的手开始发抖,停止了抽旱烟,说道:
“你就念了点书,你想怎么样?”
他不急不缓说道:“本来我想把你们都送到法院,接受法律的制裁,但念在你们和我身上都流淌着地下这些先人们的血液,我就心软了。”
众人无语,族长的手越来越颤抖。
他说道:
“每年,当我拿着那些本应该给先人们烧的烧纸,却被你们强行阻拦没有烧的烧纸,从祖坟往家走的时候,我的心一直在流血。
我在想这里的大大,还是我的大大吗?和我大一母生的族长,还是我大的哥吗?我的哥哥弟弟们,还是我的哥哥弟弟吗?
当然在你们的心目中,我家已经被你们赶出了户族,可我们毕竟流着同一个先人的血液。
每年当我想快快乐乐过个年时,我看到的是你们拿着棍棒,又是欺负我大,又是欺负我妈,连我家的毛驴都不放过。
我在想,如果我有一把刀子,我一定会杀死你们!
可我觉得即使我有一把刀子,伤害的只是我,因为你们太强大了。
我练过少林棍,练过铁砂掌,练过童子功,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击败你们!
可我慢慢发现,能打败你们的永远不是功夫,因为你们还是太强大了。
我痛苦,我伤心,我气白了头发。
当我变成满头白发时,我想着,我要杀了你们。
有一天,我总会把你们一个个碎尸万段!”
他的情绪开始失控,这些话都是他曾经的心里话。
“十二弟,你冷静冷静!”站在他身边的六哥说道。
六哥是众人里面唯一没有欺负过他家人的人,为此六哥也被族人罚了五年不准上祖坟。
“冷静,想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我就无法冷静!”他声音发颤,接着说道:
“随着我的长大,特别是最近半年在外面闯荡,我终于明白,我过去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你们和我都是一个祖先,你们昏昏沉沉,我总不能跟着你们昏昏沉沉。你们麻木不仁,我总不能跟着你们麻木不仁!
我开始觉得你们太可怜了!就像家鸡,只知道窝里斗,不知道出去觅食!
我开始选择原谅你们,原谅你们对我家人和毛驴的伤害。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们,祖坟我必须要上,因为我是他们的后人。
至于其它事,我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希望你们以后不要来我家骚扰我和我的家里人,包括我家的毛驴。
如果你们还敢带着棍棒走进我的家,我一定会报警,我一定会追究过去那些事。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们,我也不想和你们斗,更不想用我的命去换你们的命。
我拿你们没有办法,但国法会制服你们的,但我不希望我们闹到那一步!”
他蹲在祖坟前,开始解烧纸,众人看着他。
他用火柴点燃烧纸,说道:
“请你们不要打扰我给先人们送纸钱,等我送了,你们再送。”
四哥准备上前阻止他,族长说道:“就让他给先人送点钱吧。”
众人默默站着,就像往年他那样站着,看着他烧完纸。
他站起来说道:“谢谢各位!”
他转身离开,经过山岗时,三姐跑下来,说道:
“弟弟,太解气了!”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觉得这是一种悲哀――深深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