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珍珍知道,陆隽川正在以这个时代所习惯的隐晦方式,宣告他在追求自己。
见识过钢铁直男袁毅飞的说话艺术,平心而论,陆隽川的表达方式已经算是进阶版的了。
但是即便是如此,陆隽川让全世界比她这个女主角更先知道他们两个在谈恋爱的这个计划,孟珍珍还是不敢苟同。
她是母胎单身没有错,可是,她是一枚受过一九年之前那种尺度的小说熏陶,具有充分的恋爱理论知识的牡丹。
不仅什么都没做,甚至连说都没说,仅靠意义不明的暗示?
——这是谈得哪门子鬼恋爱啊?——
孟珍珍完全忘记了人家正式答应要和她做朋友了。
在这个年代,她恋爱的进度条已经指向“告白成功”了,她还在傻乎乎地等对方先告白呢。
两个人走在黄昏的路边,夕阳在他们身上斜斜地涂了一抹橙红色,远看就像一幅宫崎骏的画作。
“你刚刚跟大家说什么我们?”孟珍珍明知故问。
“就是……我们。”这时的陆隽川像一个语言极其贫乏的两岁孩子,坚持用“我们”来表达所有的意思,并且不解释。
“哦,到车站了,”孟珍珍粲然一笑,“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
“以前,小四是骑车送你回去的吧。我也可以……”
陆隽川拍拍书包架上的软垫子示意孟珍珍上车,一双闪着光的眼睛里面充满跃跃欲试的兴味。
“不用了,冶金公司宿舍和五幢楼根本不顺路的,你早点回去吧。”
孟珍珍装作不知道他的企图。
——这只是暧昧期呀——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不是不急嘛,我也一点不急——
“吱——”斜后方响起了刹车皮摩擦钢圈的声音,自行车链条轻轻的“哒哒哒”慢慢靠近,然后一个男孩低低的声音发问,
“孟珍珍,你是在等车回家吗?”
陆隽川原本放松的表情紧绷起来,不着痕迹地侧脸迎向来人。几乎把孟珍珍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他记得嫂子蒋永秀说过,珍珍有一个亲梅竹马的邻居哥哥,还有个同班同学,不知道这是哪一个?
孟珍珍向旁边错开一步,看着面前笑得憨憨的严树,“好久没见啊,严树。学习忙吗?”
严树假装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陆隽川和他推着的自行车,
“我成绩不好你知道的,考不上的,所以也不用参加晚自习了。
别等公车了,下一班还有快二十分钟呢。你坐我车吧,我们一块回去。”
从他熟络的语气来看,恐怕和珍珍交情匪浅……
想到这里陆隽川握着车把的手更加用力地攥紧了。
严树的眼光在孟珍珍和陆隽川两人之间来会逡巡,他话里不经意的“我们”,似乎有种提醒的意味,这让某人心里不是很舒服。
“不用了,我不是在等公车。我朋友说好要送我了,我们走一段再骑车。”孟珍珍轻轻地把手挽上陆隽川的胳臂。
陆隽川一怔,然后忍不住地嘴角上扬,看看捏着自己袖子的小手,心里涌起一阵酥酥麻麻。
严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眼神渐渐失去光彩低垂下去,他终于没有问出心里的那句话——你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了。
“那我先回家了。”他的声音有些颤,一转身踩着自行车上路,龙头先是晃了晃,随后越骑越快,背影终于消失在前方。
孟珍珍轻轻把手收回来,“我骗他的,就是不想坐自行车回家,你也回去吧。”
这时又是一声很响的刹车声,这回是杰克船长,“你不是早就下班了,怎么还没回去啊。”
孟珍珍扶额,这是什么必经之路吗?
“戴老师?这么巧。”
“巧什么呀,不是要去王娟家送信嘛,我XXX迷路啦,这个鬼地址我绕了好几圈,五分钟前才找到,这不报完信刚要回去嘛。”
戴思杰想了想,还是没说王娟的婆婆死活不肯给医药费的事,到时候用活动经费垫一下算了,看来是要不回来了。
他心里有事居然完全忽略了旁边的陆隽川,
“我没带多的头盔,不然就送你回去了。明儿见吧,早点回家小辣椒!”
说着一轰油门,走了。
陆隽川表情淡漠,嘴角微抿,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时去五幢楼的公车来了。
孟珍珍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又“切”了一声,严树这个小家伙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不能把人心想得太复杂了。
她向陆隽川摆摆手“我回家啦,你路上小心!”,转身上了公车。
竟然还有个空座,她心里欢呼一声“lucky”坐了过去。弯曲膝盖敲敲自己又酸又胀的腿,今天一定是超过两万步的一天啊,可累死本宝宝了。
车开了,到第一个红绿灯停下,孟珍珍不经意地往车窗外看了一眼,远处天边的红渐渐变作一线橙黄和大片深紫色。
咦,路边等红灯的自行车骑手当中,那个最高的身影,不是陆隽川又是谁?
这家伙!怎么没有回家呢?
这时陆隽川也看了过来,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交集。
孟珍珍坐不住了,想到这家伙之前也有一回是骑车跟着公车送自己回家的。
那时候不是不熟么,怎么现在还要搞这样奇怪的“护送行为”呢?
拖着酸痛的腿,在陆隽川的注视下走到车门口,用手比划一下“我下站就下车”。
陆隽川黯淡、颓丧的神色转为迷惑不解。
孟珍珍觉得陆隽川在谈恋爱这件事上的经验,恐怕还不如后世的初中小男生,纯纯蠢蠢挺有趣,可是和他组队完全带不动啊。
车到下一站,孟珍珍拖着僵直的小腿跳下了车。
十几秒之后陆隽川骑着车停在她面前,一脸疲惫的孟珍珍也懒得说话了。
直接走到车后座,单腿用力坐了上去,侧身双手环着他每时每刻都挺得笔直的腰杆,侧脸轻轻贴在他背脊。
背后传来口哨声和“有人在街上耍流氓”的控诉。
陆隽川身体一僵,继而背脊微躬奋力踩起自行车来。那些嘈杂的人声很快听不见了。
孟珍珍第一次知道自行车的速度可以超过汽车,因为回五幢楼的那辆公车已经被他们甩在身后了。
速度快到风声在耳边呼啸着,两个人好像在追逐前方地平线上落下去的夕阳。
当他终于停下来,孟珍珍发现两人来到了五幢楼后头的坡上,这里宁静得只有风声。
她右腿完全麻了,双腿落地的瞬间就是一软,“哎呦”一声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臂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