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三死三活必有因
村子边的红皮桃桃树,这几天聚集了一大群黑老鸹,一早一晚病声辣气的“嘎~、嘎”叫个不停。那声声凄厉,像摧魂似的,叫得大人们内心有所收敛,猜测村中有位老人肯定是打不过这几天了。
寨子的西北角,有位叫李有财的老人,原先每到中午放牲口山时,就提着畚箕跟在猪牲口屁股后面,屎还没有拉出来,他的畚箕口就迅速斗在猪屁眼、牛屁眼去接,生怕掉在地打了折扣。
而这近半个月却不见他的身影,许多追着牲口屁股抢粪的老人,暗自确信少了一个利益争夺者。但听说这李有财老人已经卧床了好几天,连几勺白开水喂下去,又从嘴角两边流出来时,老人们的一点点幸灾乐祸,又荡然无存,毕竟大家都是了一大把年纪,如同厕所边睡觉——离死(屎)都不远了。
幻村,毕竟寨子大,人口众多,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而且一旦有人死了,再忙,总有人抽空去看死者最后一眼,顺便安慰几句死者家属,这是人之常情。
李有财的死,死得有点荒诞不经,甚至滑稽可笑。
老人这一生,至少结过三次婚,不知内幕的年轻人,尤其是三四十岁都还没有找到媳妇的光棍汉,还打心眼里佩服。
而跟他一样连最私密处的毛发胡子一样白的老人们,说起他的一切过往来,总是嗤之以鼻,直发恶心。
据说,李有财年轻时,有人夸他名字取得好。好在哪里呢?好在经济,实惠。
当时经不起别人刷抹,就天天做着有财的白日梦,到处去偷去抢去借去坑蒙拐骗。但生不逢时,当时全社会都还在一穷二白,所以“有财”这个名字与社会现实极不吻合,并且显得有些尴尬。
但李有财可不这么想。听说他曾经对着贡桌的列祖列宗发过毒誓:将来一定要在幻村混出个人模人样来。
一九五0年刚解放那会,面的干部来划成分时,他就琢磨着如何装穷卖苦,引人可怜。在一次百人的大会,他身披着件烂蓑衣,下面整一把干蒿子用草绳扎起来勒在腰杆,权当裤子遮羞,全身下用些柴灰涂了只望得见两个眼珠子转。
当时面下来的干部看了后,就说:乡亲们啦,像这样穷得可怜巴巴的人,不划成贫雇农都不行,我看,解大地主家关马那两间耳(瓦屋面)房,咋个都要隔一间出来,给这个衣不蔽体的什么来着?
当时在场的小干部就补充说:叫李有财!
台操着外地口音的这位主要干部就露出一口白牙:哦,这个名字取得很有远见嘛!吃水不忘挖井人,以后一定要争气,下次再见着,可不能还像今天这个样子!
当时的李有财,高兴过头,举起右手高呼:打倒地主阶级解(振坤)老爷(嘴喊塌掉)!
他这一喊,腰杆的干草绳,“啪”的一下就断了,台台下的男女老少,像开了闸的潮水,“哗啦”一下子笑得滚起来。
当时李有财己经快四十岁的人了,就到处请人把他张罗说媳妇。
由于他五官长的太紧凑,尤其是那双小眼睛,还没有村放牲口的李二哇的脚裂缝大。所以张处瞧李处瞧,个个他都瞧得着,但人家一个都看不起他。
无奈,他就想出些鬼点子来,听说豹子洞那个村子,有个浑名叫山茶花的大姑娘,实姓黄,叫黄莺莺,二十五六出头,就是太出众了,到处的伙子去说,她眼望花掉,一个都瞧不着。
而李有财听说后,就冥思苦想出个狸猫换太子的馊主意,请村子里长得一根葱子弟的张二棍,替他去说豹子洞这个美女黄莺莺。
三十出头的张二棍,当时两个娃娃都大跑大走的了,这天被李有财这个家伙请到屋,喝了两口老白干,几砣鸡肉下肚后,拍拍胸脯:李哥,这个事包在兄弟身,没有我张二根搞不定的事,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宽心!
长话短说。后来这件事还真的整成了。只是入洞房那天晚,大事就不妙啦!据说是新媳妇捂着被子,正羞哒哒的等着新郎官更衣时,慌脚乱手的李有财,考虑不细,没有把床边的蜡烛灭熄掉再说,缩在被子里的新媳妇偷看了一眼,一下子发觉不是她心荡神驰、心仪已久的男人张二棍,而眼前这个猥琐、贼眉、鼠眼的家伙,令她花容失色,暴跳如雷,迅速穿起衣服来,抓着李有财这老小子就是劈头盖脸几抹二,打得李有财眼冒金星,有口难辨。
其后果,所有聪明的读者都想得到:黄莺莺当天夜里带着送亲压礼的自家人跑了。
这事,李有财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鸡飞蛋打都不说,还连累了好事的张二棍。
张二棍媳妇李小蛮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自家汉子竟敢替别人当新郎官!媳妇李小蛮怀疑这个花心男人,肯定在黄莺莺身摸得点“油水”。越想越划球不着,就抓着张二棍哭是哭,闹是闹,掐是掐,抓是抓,生生把男人光遛水滑的一张脸,弄得像一张小学生做作业的草稿纸似的。
(此处,爱吃羊汤锅的老亢,刻意省略了好几页纸的篇幅)
………
………
如今风烛残年的李有财老人,大幸已到,这几天就躺在正堂屋的临时木板床,一寨子的大人小娃都围在边看“热闹”。
为什么说是看“热闹”呢?因为人己经死了,身子也用湿帕子擦过了,小姑娘李菊花缝的青布衣裳裤子也穿好了,一双剪子口的黑邦白底新布鞋也穿好了,落气钱也烧了,脸用一块白布盖着,身体伸得笔直,双脚用根麻线从鞋子中间扎紧。
这就是李有财老人去逝的象征。
而本该收口的故事,却在此发生颠覆性的戏剧性一幕。当小姑娘李菊花正哭得像拉二胡奏过门调那一段音符那样,脖子都扯得“咯咯咯”的时候,死去的李有财老人,跟现如今有的喜剧小品演员似的,从死去中一下子张开河马样的大口,还“妈哟,口太渴了”(神情好似做了一个梦,被别人突然打断,表情十分夸张)!
半天才睁开被光线刺疼的老鼠眼,吃惊地望着周围仿若隔世的大人小孩。
在突然张嘴那一刻,围在周围的大人小孩,都被这一幕吓得轮起眼睛,张开惊悚的嘴巴。
正在哭着甩鼻涕的小姑娘李菊花,连忙从地蠕起身子,伏在李有财身边,试探性的问:爹,你去到哪里了?
先舀碗水来给我喝,口干舌燥的。李有财喝了水后才说:我到了你爷爷奶奶、公公老祖那边。
他们咋个说?李菊花问。
他们说:你老早就过来这边干什么?时候都还不到,赶快转回去。所以我就折回来了。
刚从喉咙里好不容易挣出这两句话来,旁边的侄儿李世维,就忙把他脚的麻线解开。
一直在边看热闹的康灵辉,盯盯的望着面如死灰的李有财老人。心头低咕着:魂都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还回来搓球!恐怕罪孽深重,又在阎王爷面前不老实,才故意被折腾呢!
李有财活过来苦撑了大约一天时间。小姑娘心头其实巴不能他赶快死了,别像这样整了吓人呱啦的,但嘴不是这么说。问他:你给是挂着我小哥(李来宝)?
李有财似乎点点头,又似乎甩甩头。
李菊花说:你既然要等他,就咋个都要撑着,昨前天都带信去了(在邻县煤矿当工人),估计明天晌午间就赶到家。
当天夜间两三点钟的时候,一寨子的狗像燃着了一长串炮仗似的,从村口一声接着一声的,一直狂吠到李有财家房后头。过了一会,又从房后头叫到出村子,才停下来。
当狗叫声还在七零八落的时候,李有财的呼吸又停止了。当时守在边的几个侄男伴女说,这回怕是真的“去”了,刚才外面的狗叫的声音有点不同凡响。估计魂真的被带走了!
第二天下午天都快要麻纱了,眼眶边都还粘着煤油的小儿子李来宝,穿着一身当时最时髦的劳保服回来。一进屋就扑倒在一动不动的父亲枕头边:“爹哟,你咋个不等儿子回来,话都够不着一句~,咋个忍得那个心,就撒手人寰呐我的爹呀……”!
这小儿子可能是这几年在矿山,参加过扫盲班学习,这次回来,哭个爹都哭得文皱皱的。真有几分让人羡慕!
当小儿子哭出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甩时,这个太有喜剧天才而被荒废一生的李有财老人,竟然一下子又活过来了。
哭兴正浓的小儿子,差一点就破涕为笑。赶忙调整调门:“爹、爹”的连唤了两三声。
他爹夸张似的连打了两个哈欠后才出声:你喊什么喊?
我是来宝啦,你睁开眼晴望望!
李有财眼皮子好像翻了几下。但,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儿子问:你给是想我,挂着我还没说媳妇?
不是。
那,好么去了的人,乍又回来?
那边来拿我的人,把时辰搞紊乱掉,害得我折腾来,折腾去的。
你在那边给见着过些什么?小儿不放心又不无好奇似的问。
李有财说:见着过,既然过去那边,会没见着?唉呀,口太渴了,整点…水来……我…润润嗓子!
喝了小半勺水下去后,李有财有气无力的说着:见着你爷爷奶奶,还过着一个寨子,那些狗恶死了,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咬(吠),手头东西也没得,棍子也没得一根,硬是被咬得心惊肉跳的!
还见着些什么?
还见着个鬼!被人家铐了关起来罗!这以后,不晓得哪一世才出得了头……
说着说着,整个屋子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
夜,死一般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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