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抓不住这根稻草
深秋的野花沟,虽然没有苍天大树,甚至连锄头把粗的杂木,都被周围几十口萤石洞子的人们砍了来当皮柴使。
但两岸的山势陡峭,尽管人们肆意乱砍滥伐,仍然有一些悬崖峭壁的鸡素子、鸡爪枫、青冈栎、刺栗子等树风姿绰约,令人望而却步。
尤其是康灵辉他们洞子、下两岸,除了较大的树木以外,还有那些野葡萄、野猕猴桃、野玫瑰、野山茶、马樱花等等,它们盘根错节,相互依附,紧紧的拥抱着一座座高低错落、嶙峋突兀的山野。
当阳光路过,群山一派锦绣,飘荡的白云,盘旋的山鹰,山谷中回荡的鸟韵,黄里透红的树叶,流水与前行的马铃声,悬崖若隐若现的胡芦包(野蜂子),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神秘莫测的溶洞,倒挂金钩的蝙蝠,进进出出的小燕子……在康灵辉常常闪耀金花的眼里,简直美得不可方物,美得令人窒息,美得太无法无天。
这大自然没有雕琢、也不刻意渲染的美,让康灵辉这个不安于现状的家伙,触景生情,莫名其妙的常常泪流满面。
这世间的大自然,为什么美到令人叹息?
人生却并非如此,在这么美好的时光里,而自己一个高中生,一个风华正茂的有梦想的青年,在这野花沟深处,不是闲庭信步,赏花赏叶赏美景,而是为了生存,为了求财,穷尽所能。
日日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吃着最粗糙的食物,干着最沉重的活计,流着最浑浊的汗水,盼着最没把握的希望。
这满手老茧的现实与眼前生生不息、层出不穷的美景,形成强烈的、巨大的反差。
每当井下独眼井放炮,炮烟半天出不来,几个同伴仰卧井口休息时,康灵辉就会情不自禁的,走出野花沟的深深迷茫,登顶对面的轿子山,居高临下,任山风穿透身心,眺望雾纱遮裹的神秘远方,放飞心情,放飞梦想。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没有残无情的现实就没有奋发图强的勇气。
康灵辉不安于现状,经不住又一个当时唯一能改写命运的高考的诱惑,决心挣脱现实枯燥乏味的枷锁,企图紧紧扼住命运的咽喉。
梦想再一次出发,并在薄薄的练习本,缭草地规划从现在到高考,这十多天时间的复习计划,哪怕每天奔波劳累得骨头散架,躺在床眼皮子就直不起来,仍然咬紧牙关读书复习。
为了节俭熬灯费油,直接厚着脸皮去公社拖拉机站,要了一桶废弃的柴油来,用一个油漆盒作灯,一个人躺在外婆家猪厩棚挑灯苦读,死记硬背。
尽管每天真正静下心来复习的时间,就那么一两个小时,似乎几吨重的眼皮子,闭下来就撑不开,他还是觉得很充实,很欣慰。毕竟是一个不甘沉寂平庸,有理想支撑的人。
还有一个有梦想的人,就是跟康灵辉同宗同辈同村同班、大个子、少年白同学康梦碧,这家伙高中毕业后,哪里都没去,一直在生产队干农活,已经学会了扛着犁、赶着牛,犁田耙地,在紫外线的强烈烘托下,粗皮缭草的脸,俨然一副未老先衰样。
在康灵辉口吐莲花的鼓动下,康梦碧燃情四射。时间紧,任务重,两人决心一搏,两处挑灯夜战。
这次是恢复高考第三年,报名人数倍增,下半县考点在康灵辉曾经魂牵梦萦的县二中。
出发前,大个子康梦碧按两人事先商定,出发那天早,两弟兄在康灵辉家贡桌面前,临时烧香磕头,祈求列祖列宗,保佑两个灰孙子一路顺风,灵光闪现,“试”如破竹,棋开得胜,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县二中离幻村约三十公里,康灵辉和康梦碧两兄弟,早早就出门,因为是第一次去,只认得个大方向,怕万一走错路,出了八宝公社,小心谨慎,沿着通往红泥河到八宝拉煤的主公路一路前行。
跨过交界后,就一路绕山绕水,过村过户,一路向下,且岔路口特别多,加之红泥河的山石、气候,一反蒙山县常态,走着走着,气候越来越闷热,天气变化无常,一片乌云过来,就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毫无出远门经验的二人,被雨水淋得像个落汤鸡,好在气候炎热,太阳出来后,一会儿就干掉。
荒唐的是,小路岔路口多如牛毛,两人都心存侥幸,想走点捷径,省时省力,才走到两公社交岔地带,雨幕中的两人只顾埋头赶路,不注意辨别方向,走岔了五六公里后,才发觉大方向不对。
一问当地人,说:太离谱了嘛,这里是某某处,立马朝原路返回到某某处时,朝那三条路口中的第二个路口走就对头了。走到某某处时,还有两个岔口,千万不能朝看得见那个村子方向走……
当时已过中年,天气十分闷热难耐,一路那些冬瓜树的知了,叫得震聋发聩,口干舌燥。
两人边赶路边嚼着苦荞粑粑,口渴了,嗓子冒烟了,路只要见着水,就扒下去干几口。
由于水土不服,身体不适应,还未到达目的地,康灵辉就觉得肚子冷疼冷疼的,一路忍不住拉了好几次稀。下完拐来绕去的坡,甩开一重又一重的山,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大村落,并且有几所还是砖瓦房。
不用说,这应该就是县二中所在地,红泥河公社。那几所挨近山脚边的砖瓦房,肯定就是县二中。
红泥河是一个不大的小坝子,两岸的群山明显与滇省的山形大不同,滇省的山是一条一条的山脉,大的大到会盛人,会望而却步。
而红泥河的山形犹如竹笋,都是一座一座的,独立成形,拔地而起,虽然不高,但十分陡峭,与邻近黔省毫无二致。
一条泛黄的河水从坝子中间横穿而过,将这个一眼尽收的坝子一分为二,晚归的牛羊牲畜,溅起一路呛鼻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的汗、膻味和屁臭屎尿味。
康灵辉二人寻着房子集中处,步步靠近。这里的人们除了口音有明显的区别外,穿着打扮还是普天一个样。
当地人的口音不同的是,比如八宝公社“怎么说”,而当地人讲出来就是“朗个说”,“去不去”,当地人说“朗个去”……
这个没有工矿的人口大公社,还是没有八宝公社看去更热闹。突然几十人要集中到这里参加高考,几十人涌到三、两家店门口,虽然只是一碗面条,或一碗煮饵块。还是弄得几家小吃店,既兴高采烈,又慌脚乱手。
街的几家旅店也一样,突然涌进几十百人来,原本从来没有哪家住满过的,这下子,一伙又一伙的人来寻问住宿,不用说,马就住满掉。
旅店不像小吃店,面条、粑粑卖完了,还可以去商店里再买来。
而旅店只有固定的那几张床,多一个都不行。迟到的康灵辉两兄弟,天都黑了好一会,都没有找到住处,问这家:没有了。问那家:两手一摊,没得空床了,咋个不早点来?
康灵辉二人把全个镇子转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落脚处。
这时才突然想起,初中时一个同学的哥哥,师范毕业后留在本地小学教书,两人就大着胆子找门,说明来意和情况。同学的哥哥一见如故,非常客气,就把平时两口子垫的滑(草)席,卷了给康灵辉他俩个,然后拿着把钥匙,把他两安排到他教那个班的教室里。
两人终于找到了落脚处,心存感激,将四张小学生课桌拼在一起,铺草席,就此过夜。
而糟糕的是,这个“水深火热”的鬼地方,蚊子出奇的多。才合衣躺下去,成千万的大黑蚊子,闻到汗味,嗜血如命,以大兵团作战的形式,全部一窝蜂的涌来,盯得二人防不胜防,躲无处躲。
第二天早早起来,脸手腿,甚至肚皮,全是蚊子留下的“罪证”。
进入考场后,虽然当时的考场纪律不像现在这么严。但卷子发到各人面前,除本人姓名,籍贯,学号,为难不着外,正式的试题,无论填空、选择、判断,、论述、运算等,几乎没有一道题不陌生,仍然像第一次那样,靠猜,靠蒙,靠两眼左右瞟。
整个试题考下来,还是一点都不如人意,出了考场,只会哒嘴,只会叹息。相由心生,景由心造。眼前的一切是那么陌生,那么的匪夷所思。
在返回的路,两人一边赶路,一边回忆着卷子那些试题,为什么就复习不到,为什么就不能未卜先知?祖宗神灵为什么不指点,为什么沉默装憨?
这一次,又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所有十多天的熬更守夜,这来回六七十公里的折腾,连一点泡泡都不起。
而唯一能证明的,就是,命运啊,苍天啊,大地啊,康灵辉同志还是努力了,只是这根幸运的稻草,终究没有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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