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敬潇子嗣单薄，未登基之时妻妾便无一人有孕，登基后这才许下了长子为嫡，谁先生下长子便立谁为后的诺言，没成想娘家没落的闻人氏居然是第一个有孕的，而且还平安诞下了双生子，因此才被立为皇后，双生子中的长子也被立为太子。

太子死后，本来就母族式微的闻人氏地位更加摇摇欲坠，后来柔贵妃因着受宠收养了三殿下，现在又生下五殿下，闻人皇后的存在便更是如芒刺在背，只能将所有希冀都放在二殿下慕想宸身上。

见了他来，华裳加身却独守空殿的闻人皇后慌忙起身迎了过去，举手投足之间环佩叮咚：“宸儿，快来，让母后瞧瞧。”

他微微一笑，温润如风，上前行了个大礼：“宸儿给母后请安，儿子不孝，这次，实在是让母后您担心了。”

闻人皇后忙将他扶起来，满面忧色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个仔细：“快让母后好好瞧瞧，怎么瘦了这许多？”

他失笑，小心安抚她坐下了，这才道：“母后啊，儿臣可是病了整整一个多月了，比往常哪一次都凶险，要不是太医院医术高明，这会怕是已经入土为安给皇兄作伴了，又怎能不瘦上一圈。”

“瞎说什么呢！”闻人皇后登时拧起眉头来，拍了拍他的手背满脸紧张，“好不容易才见好，说什么入土为安，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是不是要母后担心死你才罢休？”

慕想宸只笑，抬眸又道：“是啊，真真是好不容易才能见好，我病了一个多月，连五弟都平安出生了。”

闻人皇后原本的紧张瞬间消逝，转而替之的只有满脸的担忧：“你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本宫就着急，本来，你柔姨养了霁儿，就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处处与你作对，想不到这次居然真的让他平安生下了宁儿，依着你父皇对她们母子的疼宠偏爱，我们娘俩，在这宫中只怕是更无出头之日了。”

“母后，”他拧眉，一脸严肃，自带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天家威严，声音也陡然严厉，“再怎么说，五弟也是父皇的儿子，父皇又是老来得子，偏爱一些，也实属正常的，如今宫中形势险峻，柔姨再怎么得宠，宁儿长大了也是要叫你一声母后的，只要母后你处处小心为上，莫被揪了错处，前朝的事，儿臣自能应付的。”

闻人皇后敛着眉目又叹了口气，看着这身材颀长却有些瘦弱苍白的儿子，不由心疼，这才道：“母后担心你罢了，堂堂的顺位嫡长子，因着母后不得宠，白白受了这许多的委屈。说回来，你这般年纪，你三弟都纳了好几房侍妾了，你也不成个家，母后帮你看了几位大人家的女儿，容貌举止都是大家闺秀之风，你挑挑？”

他顿时没了继续聊天的兴致，别过头拧着眉，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

“宸儿，你年纪不小了，本就该成家立业了，何况找个母族强势的妻子，日后朝中也有人相帮，于你又无坏处。”如今形势险峻，再不帮他拉拢权势，她这个做母亲的，只担心这孩子恐是性命都难以保全。

“母后，”他敛着眉目，满脸严肃，“宸儿的正妻之位，自有人选，她姓应，名迩，字临安，只不过，她已经死了，所以，宸儿终此一生，再没有妻子。”

是，她死了。

死在了这朝堂的阴暗里。

闻人皇后一听他提起应迩，登时脸色大变，用力一拽他，怒道：“胡闹！瞎说什么呢！还提她做什么？她害死了你大哥！若不是她，我们母子又何至沦落于此？”

若是太子健在，她又何苦这样苦苦支撑？

但听闻此言，慕想宸眼底却闪过一丝极致的不耐和愤懑，一副与寻常完全不同的神色，伸手挣脱：“母后，我早说过，皇兄之死，本与应家无关，此事不过是有人为了包庇真凶而不愿细查罢了！”

但凡当年，慕敬潇愿意再查下去，就能知道应予怀根本没有谋害太子的理由和动机，就算太子真的是因为应予怀而死，背后也应有个人指使，结果最后，背上这个黑锅的，却是整个应家，以及……

他的小迩。

“宸儿！”涉及爱子之死，闻人皇后哪里能听得进去，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就算此事真的与应家无关，她也已经死了！你醒一醒吧！”

他又何尝不清楚！他那个天真无邪恣意张狂的小医仙应迩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那个甘为世道去折腰，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的小侍医林安！

可……

若不是有人不愿细查，整个应家何至于蒙此大冤，应迩又何至于吃了这些苦？

他叹了口气，微微一笑，敛去眼底一切愁绪和悲戚，语调转而轻快：“罢了，何必再说下去，母后，儿臣久病刚愈，依着道理，也该去看看五弟了，免得又落了柔姨的口舌，一同去吧。”

闻人皇后也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点了点头：“罢了，去吧，免得你柔姨又找着理由去你父皇面前数落你的不是。”

慕想宸这便敛住眉目间的急切和焦躁，伸手扶住她，一同往柔贵妃那里去了。

柔贵妃母家姚氏骁勇善战大权在握，势力比闻人氏要强大的多，虽生下了双生子使得闻人氏稳坐皇后之位，但在这后宫之中，柔贵妃的地位可不比皇后低，相反，几乎隐隐有了超越皇后的架势。

这一点，从柔贵妃格外高雅豪华的寝殿就可以看出来了。

单是宫殿前的荷池就格外华丽，硕大的人工池挖的极浅，几乎没不过脚踝，却开满了田田的荷叶，三月初的天气里已经抽出了粉嫩嫩亭亭的花苞，水上还有几只精心饲养的鸳鸯成双成对荷下嬉戏，晨曦之下放眼望去，那水面上波光粼粼煞是明媚，再细看去，才发现那水里的岂是石头，成片沉在水里的，竟都是金银玉石珍珠琼瑶，水面上架着青色的竹木桥，九曲十八弯，亦是从江南特运来的新鲜青竹，待到了秋日里这青竹颜色褪去，又要再运一批来重新订做，柔贵妃所受恩宠，可见一斑。

穿过这片荷池，才到柔贵妃殿前，但此时，这院子里却是一片混乱，宫人太监们急匆匆的进进出出，有的一叠声要去喊太医，有的有着急忙慌要去请陛下，总之竟是急切道连皇后和二殿下携手出现都没人理会。

闻人皇后只道是柔贵妃又借题发挥，便拧着眉冷哼了一声嘀咕道：“瞧瞧这得意模样，连带着宫里的下人连礼都不行了，本宫这皇后的位子，迟早让了她去坐吧！”

慕想宸紧紧蹙起眉头，眼底忧色聚集，暗道一声不好，看这般情形，他有可能还是来晚了！连忙一伸手扶住闻人皇后手臂，便急切要往前走：“母后！还是先过去看看吧！”

只是这步子还没跨出去，就听大殿里传出一声响亮而悲戚的宣告……“五殿下薨了！”伴随而来的，便是一片女子的恸哭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