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慕想宸和闻人皇后闻言对视了一眼，俱是一惊，这便慌忙抬步就急匆匆进殿去。

殿里的宫女太监黑压压跪了满屋子，床前垂着暖驼色的纱幔，影影绰绰露出个人形来，柔贵妃衣衫不整，披散着一头凌乱发丝就奔了出来，直扑摇篮前，伸手抱起已无生气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宁儿！”

跪在摇篮前的晓月亦是一脸梨花带雨，抬起头来揪住她衣摆：“娘娘！节哀啊！”

沈决明带着杜衡和几位太医正颤抖着跪在精雕玉琢的小摇篮前，他不过嘱咐杜衡在药里下了微量茵陈，让五殿下闹回肚子罢了，又如何敢致死！

思及此，便小心回头瞥了一眼杜衡，杜衡连忙微微向他摇了摇头，他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他小心下的量比他说的还少，能不能成功致使五殿下拉肚子还不一定，又怎么可能致死！

闻人皇后见这富丽堂皇的大殿里一片混乱之色，不由讶然，好端端的，这宁儿怎会突然薨亡？但见柔贵妃哭得肝肠寸断的可怜模样，自己也是经历过丧子之痛的，连忙轻轻上前一脸关切道：“柔妹，如今宁儿褔薄，既已去了，也是他的命数，你可要好好保重自个儿的身子，你还年轻，又荣宠加身，养好身子，说不定还可以再给陛下生一个孩子的。”

呵，再生一个？

太医早有断言，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柔贵妃这会还没出月子，不能沐浴不能浣发，靠近了便是一身恶臭，何况又不能梳妆，连日来亲力亲为照顾五殿下，神色越发憔悴，这会猛一抬起头来，一双眼如鬼魅般迸射出凄凉冰冷的杀意，死死盯着闻人皇后，嘶吼道：“是你……是你！是你这个贱人……是你害死我的宁儿！你给宁儿偿命！去死！”说罢，便犹如发了疯的野兽似的，一边抱紧孩子，一边便直奔闻人皇后而去！

慕想宸下意识伸手去拦，可他一个久病刚愈的病夫，哪里拦得住一个刚刚承受了丧子之痛的绝望母亲？

柔贵妃用力一推，便把他推开一旁，还撞上了身后的金树烛台，高大烛台一晃，蜡油滴下来引燃了地上纱幔，他慌忙伸脚去踩，待灭了火再回头看去，就见她一手抱着死去的孩子，一手就抓住了闻人皇后华美的高髻，厮打起来。

闻人皇后被揪散了发饰，华丽的振翅九凤衔珠金钗落在地上摔了个四碎，连忙用力一推便将她连大带小都推倒在地，却不曾想，正此时，郑得喜就引着慕敬潇进来了！

柔贵妃还没出月子，身体尚且虚弱，被推倒在地也不忘紧紧抱着孩子，见了慕敬潇便像是见了救星一般，万般委屈一时涌上心头，只满脸悲戚柔柔弱弱地扑向他脚前，哭得肝肠寸断：“陛下……！没了……我们的宁儿……没了！”

慕敬潇一愣，只觉胸口一滞，连呼吸都透不上气来，郑得喜慌忙去扶：“陛下！”

他却狠狠一挥手把郑得喜拂开，自己勉强站定了，又愣了会才回过神来，颤巍巍弯腰去掀柔贵妃手里的襁褓，只扫了一眼便又迅速盖上了，拧着眉捂住胸口，深呼吸一口气，连身躯都站不稳了，那一抬眸间宛如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失魂落魄道：“宁儿……孤的宁儿啊！”

慕想宸心下一痛，这般神色，他曾见过一次。

三年前太子慕想宣薨逝，他也是这般肝肠寸断，随后出了门口，便御笔亲批，定下了应家数千条人命的生死。

不知这次，遭殃的又是谁。

柔贵妃听闻这一声“宁儿”，只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孩子又崩溃大哭起来。

郑得喜眼见着慕敬潇身姿不稳，慌忙去扶，却被慕敬潇一把抓住，目眦欲裂，暴怒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孤的宁儿怎么会这样！谁！谁要害孤的宁儿！谁要害他！”

柔贵妃哭得梨花带雨，格外苍白的脸色无端招人心疼，声泪俱下地指着散了半边头发一身狼狈的闻人皇后，歇斯底里：“是她！是她！一定是她要害我们的宁儿！陛下！您要给宁儿做主啊！”

慕想宸闻言连忙侧身上前一挡，规规矩矩行礼道：“父皇明鉴！我与母后来时，还未进此门，五弟便已经……”

“是啊陛下，妾身与宸儿来时，已经听了丧讯，妹妹刚蒙丧子之痛，心绪不平也是难免，只是此事，实与妾身无关啊！”闻人皇后小心用手挡住被抓乱的头发，一手扶着慕想宸，温顺低垂着眉目，小心为自己辩解。

“你胡说！宁儿早上还好好的！宁儿他没事！他才不会无故夭折！定是你，是你这个妖妇！妒忌我受陛下恩宠，连宁儿一个没满月的孩子你也不愿放过！”柔贵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抱着孩子不愿撒手，一手去扯慕敬潇宽大的袖子，“陛下！你要给宁儿报仇，我们的宁儿，不能就此枉死啊！”

慕敬潇闻言，倏忽回过头来，那目光之凶恶，如狼似鹰，似乎要将人生吞一般，饶是同床共枕数十载的闻人皇后亦不曾见过此等骇人神色，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慕敬潇便抽了身边卫士的佩刀来，利刃出鞘之声振聋发聩：“你怕？你在怕什么？”

闻人皇后见他利刃在手，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不由惊惧，天子威压扑面而来，宛如一只手掐住了咽喉，只能颤抖着摇了摇头，艰难出声：“不……不是的……我没有……我没有！”

“父皇！”慕想宸连忙一把拦住他，拼命给郑得喜使眼色，这才劝道，“父皇！五弟之死尚有疑窦，您连问都没问，又如何能这般轻易就定了堂堂皇后之罪呢！”

郑得喜反应过来，慌忙一把把人抱住：“陛下！三思啊！”

闻人皇后终于醒了神，扑通往地上一跪，声声泣血，厉声道：“陛下！妾身……十四为君妇，双十才为您诞下龙种，当年一朝临盆，疼了整整两天三夜，才平安诞下宣儿和宸儿，至今风雨同舟同床共枕整整二十八载！如今，您竟只凭一句怀疑，就要平白无故要了臣妾性命吗！二十八载光阴，连您一朝信任都换不了吗！您若想杀，杀了便是！”

说罢，闭起眼，泪水模糊了精致的妆。

她把最好的年华和岁月，全部都给了这个男人，这个后宫，到头来，原是一句信任都换不到手。

呵，帝王之家，果然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