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无相何尝又不是叹了口气,若非这世道所逼,他也不愿当着棒打鸳鸯的利刃,只能垂首敛去眼底心疼与惋惜,轻声道:“无情去吧。”
六无情看了这会还沉溺在深深黑暗里的九无妄一眼,这便叹了口气道:“我马上回来,放心。”
说罢,拍了拍他肩膀,这便点地而起,迅速消失在楼阁之中。
应迩的冷漠让江汜始料未及,也无法理解,自从上次这位医术高超的林太医剪发断情之后,自家殿下已经昏迷数日之久,可她除了每天一早来把一次脉施一次针之外,竟是连一眼都不愿多看。
江汜不明白,只觉得殿下命苦。
明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储君,可暗里呢?
他无心权势,野鹤闲云,却硬是被皇后娘娘按在这个位置上动弹不得,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姑娘藏在心尖上整整十年,当作活下去的唯一希冀,那是多少个日月啊!
可这个姑娘却当着他的面把这颗心用力摔碎了,还要补上两脚。
他家殿下的这颗心,难道真就这么不值钱吗?
可再如何心疼惋惜,也只能闭着嘴,安安心心的去伺候陷入沉睡不愿转醒的殿下。
感情二字,到底没有让旁人插手的空隙。
扶苏荷华殿虽是当今太子的住所,严密的防守在六无情眼里却是脆弱如纸,不堪一击,轻轻松松一个闪身就进了主殿之中。
殿中拉着厚重的帘,时当正午却没有光能透进来,阴冷非常,六无情每往里走一步,就觉得心下凉了一分,像一阵凉风裹挟着冰霜,一点点往骨子里钻,待走进大殿深处,终于看见那人正襟危坐于窗下,一身靛蓝的太医服隐匿在黑暗之中,披散着一头秀发,连神色都看不真切时,已是手脚冰凉。
鬼魅。
他脑海里,只冒出这一个形容词来。
应迩却浑然不觉,只从黑暗之中抬起头来,噙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意,淡然疏离,愈加像极了鬼魅,那双眼里熠熠闪着的淡漠,,如光如曜,却生生让六无情也打了一个冷颤,一时连呼吸都停滞。
“六公子啊。”
六无情回过神来,一双拿过利刃染过血的手也不可遏制的颤抖了一下,复又深深看了座上之人一眼,良久才道:“你是……谁?”
她敛眸一笑,虽是男装加身,却依然魅惑无双:“我是林安。”
“……你是应迩。”
“她死了。”
六无情攥起了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紧紧拧起的长眉和逐渐发白的脸色无不彰显着他的绝望:“应迩……你……”
她坐直了身子,闭上眼轻笑一声,再睁开,便是入骨的冰冷和漠然:“我说了,应迩……三年前就死了,我是林安。”
“……我知道你想查清当年的真相,我也知道你不愿再拖累我们,可你……不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六无情三步并两步窜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露出清白素净的手掌,“你看看!你的手是救人的手,那么多人为你而死,那么多人拿命来换你的命,不是让你这双手,再染上别人的血的!”
她抬眸,就算他歇斯底里,脸上神情,竟也没有半点浮动,甚至还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歪了歪脑袋,吐气如兰,而字字,却皆如利刃剜肉:“六公子,有些事,不需要你们做了。我也不需要听你的管教,接下来的路,我会自己一个人走。”
“应迩!”
她用力一挥手,紧紧敛起了眉目,眼底蕴藏的些许怒气,生生让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六无情也忍不住打了个颤:“我说过,从此,这个世上已经再也没有应迩了。”
那个应迩……
那个泡在蜜罐和宠爱里长大,不谙世事,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以公道自在人心为信条的天真小姑娘,早在三年前那场惊天冤案之中就惨死了。
如今这个,满腔阴暗算谋,被仇恨填满五脏六腑的恶毒小人,叫做林安。
那个小医仙,就让她背负一切美好的希冀和光明的过去,埋葬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吧。
剩下极度阴暗肮脏的路,让她林安来走。
六无情见她神色如此,忍不住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他不认识这个人了。
这一刻,脑袋里最深刻的想法,竟是……
还好没放任无妄过来见她!
“……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依然冷冷淡淡不为所动,衣服袍角都在地垫上铺开,抬眸淡淡一笑,如蛆附骨,深刺骨髓:“我没有时间了,若我查不到证据,我就去制造证据。”
“……你在说什么?”
她眸光熠熠,隐匿在黑暗之中发着灿然的流光:“我马上……就可以,还天下一个公道,还当年的疑案,一个真相。公子府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不用知道。”
“应迩!”六无情紧紧拧着眉头攥起拳头,“你疯了吗?”
“我一切安好,新太子殿下有我在,也不会有事,六公子……请回吧。”
说罢,她往后一靠,竟又完全融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六无情一惊,心中惊惧未散,相反,一种恐惧感自心底蔓延,逐渐侵遍四肢百骸,忍不住拔腿就走,待重新站在烈日阳光之下,才宛如脱力般松了口气,惊觉后背竟已湿透。
她真的,不是曾经那个应迩了。
现在的她,如鬼似魔,举手抬足之间都露着一股子邪气,若非青天白日,他恐怕都要怀疑这姑娘是不是着了魔撞了邪!
但真真切切摆在眼前的就是,这个人,变得实在太过可怕!
竟是连他这个堂堂十公子之一,都招架不动了,而且说了这么几句,还是弄不懂她到底要做什么,他回去,又该如何跟三无相交代?
……对了!
三无相!
他们不过江湖相逢,但于三无相,他们却是血浓于水的血亲啊!
或许,只有三无相能把她拉回来。
六无情这般想着,便大吐了口气,伸手抹去额头细汗,这便运起轻功点地而起,径直往公子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