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迩溺在黑暗里，敛眸睨了桌上放着的那封宫里送出来请她去天子寿宴的帖子，却伸手拿起了旁边那个画着狐狸花纹的面具，细细看去，其实这张面具画工粗糙，流苏的位置多余而又累赘，总之是个粗制滥造不值钱的玩意，可这……

却是无妄给过她唯一的东西。

上次遗失在扶苏荷华殿，太子殿下帮她收好了，这次再拿到手里，竟又是一番不同以往的意味。

现在的她，就是一颗触之即死见血封喉的毒药，她的善良和济世之心除了能够满足她卑劣而可怜的自豪感以外救不了任何人，相反的，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害死他人。

既然这一切都起源于她，那么……

就由她来结束这一切就好了。

最后被这乱世牺牲的，只有她一个，就足够了。

她根本，就不配成为被救赎的那一个。

六无情不敢将应迩如今的变化告诉给九无妄，只能避开他先去找了三无相。

“三哥！”

三无相正在坚持不懈地练习着行走，闻言不由白了他一眼：“咋咋呼呼的，什么事能把你急成这样？”

他这一路赶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喘了口气才道：“还不是你那好侄女，跟变了个人似的，差点吓着我。”

吓得他连话都没交代完，他都忘记告诉她，那老狐狸想招她当驸马爷的打算了。

“……什么？什么叫变了个人？”

六无情逮住了话头便责问道：“你还问我？你是那姑娘的亲叔叔，你不知道？难不成至今没发觉她的异常？”

三无相闻言敛住了眸子沉思片刻，要说不一样，似乎确实是冷漠了不少，他只道是因为无欲死后一时无法接受，再说了这节骨眼上冷静些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因此一直未曾放在心上，难道……？

当即复又抬眸冷声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六无情往廊柱上一靠，也不跟他再多胡闹，只敛着眉目认真道：“绝情断义，不念过往，不像人，像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就算是他们，被人当成蛊虫一般养大，几百个孩子厮杀到只剩一个，在别人还在享受童真的时候，就沾满鲜血，如今……

也不曾冷漠到那个姑娘鬼魅一般的程度。

再这样下去，那个小医仙应迩，便真的要死了。

思及此，六无情又加了一句：“如今，能救曾经那个应迩的，只有你了。”

那个姑娘，不该成为被这乱世淤泥所污染的明珠，她和他们这些恶犬不一样，她有单纯而又干净的过往和心魂，她……

应当活得干干净净啊。

三无相听罢，只敛眸道：“好，我知道了。”

六无情闻言啧了一声，挠了挠头满脸烦闷：“那我走了，无妄问起，就说我去处理寿宴的事了。”

说罢，便轻功点地而起，径直开溜了。

现在那姑娘变成这般模样，他哪里来的勇气再去面对无妄？

难不成告诉他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已经死了吗？

三无相见他闪身而去，眯了眯眼，招手叫了青锋过来：“青锋，去扶苏荷华殿请人，就说我的腿复发了，危在旦夕，非见她不可。”

说罢将拐杖一丢，拖着腿一瘸一拐地就回屋躺着了，他这会行走依然不良，虽然经过锻炼已经越来越好，可到底是还不能像无情那般身轻如燕，来去自如，要想见她……只能依靠这种法子了。

青锋点头应了声是，这便带着人就往扶苏荷华殿去了，一路极其高调，只说三公子的腿复发了，应迩意会，知道定是小叔叔要找她，有青锋带着这么多人来接她，也不怕慕想霁和姚文胜中途下手，便径直跟着他回来了。

回了公子府，见那男子坐在床上，白净而修长的手里握着一卷书，便忍不住软下音调来，轻唤了一句“小叔叔”。

他抬眸，淡然一笑，温柔招了招手：“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她知道他身体是定无大碍的，这便将药箱一放，径直坐在脚踏上，扒着床沿，一双眼目光盈盈，又道了一句“小叔叔”。

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里聚着心疼，良久才道：“你做了什么了，把无情给吓得不轻。”

她闻言垂下头去，将脸深埋在自己臂弯，瓮声瓮气回道：“小叔叔……我想查清真相，还父亲和先太子一个清白，因此而害死了陆太医一家和十公子。我想救纳铃，想还纳铃提供了蛊虫救了你的恩情，却因此又害死了无欲，最后连纳铃和塔克叔叔也没能救回来。小叔叔……我错了吗？我没错。我所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正义的。可这个世道苛刻，正不压邪，小叔叔，或许，只有我如今这般，绝情断义，才可以走得更远。”

“小迩……”三无相垂首看着这个小小的姑娘，曾几何时，她也是傲骨铮铮刚而不屈的性子啊！

曾经她也嫉恶如仇嫉世愤俗，现在呢？

这颗明珠如今蒙尘三尺，生生被这乱世淤泥染成了恶臭的石头！

她……

不该变成这个样子的啊！

“小叔叔……”她抬眸，微微一笑，灿然明媚的眼眸里不辨喜悲，“很快的，我还有一些事，只要做完了，如你所言，我就去当这支拨开云雾见青天的穿云箭，我会给这个世道带来明光和希望，届时，这个盛世，皆可如你所愿，没有孩子流离失所，没有百姓挨饿受冻，更没有战火生生不息……小叔叔……再给我一点时间，这个乱世，让我去终结。”

“小迩！”他伸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直视自己，虽然不知道她具体的打算，可他清楚依她的性子，会做出的事必定无比冒险！

“你什么都不用做，小叔叔如今重回朝堂，有些事，我替你背，有些恶，我替你做，小迩，你只要保持这一颗赤子之心，延续应家世代的忠良之心就够了……应家不出恶人，小叔叔恶犬一条，罪孽缠身，自认再不配做这应家之人，只有你！只有你啊！你背得够多了，放下吧，有小叔叔在，你什么都不用做……”

她闻言淡然一笑，再抬眸间，眸中入骨的冷漠疏离深深刺在三无相心疼，只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小叔叔，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