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衍君……难道不是六无情吗？

他……

怎么会是自己的订婚对象？

应迩只觉脑海里的重重思绪繁琐复杂，像是平稳独立的毛线突然纠结成了线团，又疼又乱。

九无妄却全然不顾，只继续说道：“小迩……我还记得你父亲当时也是这么叫你的，太子殿下也是，我多想也这么叫你，可我不能，我知道一个应家余孽和一个九公子，连站在一起的机会都不可以有，我们能给对方带来的，只有至深至痛的伤害，甚至一度累及性命，要么是我连累了你，要么，就是你连累了我。可……我却从来没去怕过，小迩……只要是你，刀山也罢火海也罢，我都不会怕，就算前路毫无希望，我也愿意陪你一路前行，我这条性命本就没有意义，我不过是上位者养来看家护院，随时都可以牺牲的恶犬，便是死，我也从来都没怕过啊！可你……竟连一丁点希望，都不愿留给我……”

“小迩……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

应迩闻言久久回不过神来，怎么也无法相信，九无妄……

竟就是温衍君！

曾经，她答应过温奶奶，在她十八岁以前，只要能找到温家的小少爷，不论对方是贩夫还是走卒，甚至不论对方是否身体有缺，她都愿意嫁给他，以完成父亲当年的承诺，偿还温家这么些年对她不离不弃的恩情，但是……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九无妄！

她也曾像每一个深陷爱河的女孩子一样，想象着有朝一日十里红妆，嫁他一生荣辱与共举案齐眉，她也曾立誓要倾尽一腔热血一颗炽心，给他造一个没有漂泊没有流浪的世界，也曾想过要和他一起浪迹天涯，看遍这太平盛世海清河晏。

结果呢？

结果等来的是一次又一次误解，一次又一次求而不得，一次又一次牺牲。

情字如茗，越品越淡，如今，在生死之前，这杯茶，早就没了任何味道。

她已经放弃了一切，放弃了情爱，放弃了未来，一心只以平反为遗愿，为此而不惜堕落为魔，甚至连着以往父亲一心教导的向善都抛弃了。

却在这个时候，告诉她，你爱的人，就是你的订婚对象，你们兜兜转转，在未曾知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艰难相爱，若你不曾身染剧毒非死不可，你们……

也是可以十里红妆，举案齐眉的。

多可笑啊。

命运是否闲得无聊，想要寻个开心，才特意这样百般戏耍于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还是说……

生而为人，本就十分抱歉？

她累了，连追究命运不公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从他怀里挣开，站起身来，摇了摇头，能不能给他一个相爱的机会是吗？

很抱歉。

“不能。”她眸光里的疏离如刃，只一眼，就让九无妄受尽千刀万剐之刑，“九公子，请你记住，我，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小医仙应迩了，我既不是抱在怀里刚刚满月的孩童，也不是痴心于儿女情长的普通闺秀，九公子，我……背负了太多，我染上了太多无辜之人的鲜血，我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这一条分隔他们二人的寂寂长街，终究，没有谁能跨过去。

九无妄傻愣愣回不过神来，应迩便冷着脸色，转身离去，只冷冷丢下一句：“杜衡的事，我会再去问六公子，不劳九公子费心了。”

他就这么躺在地上，见她愈行愈远，跨越这条寂寂的长街，逐渐隐于黑暗，每一步，都决绝到残酷。

“小迩……！”他伸出手，却再也触碰不到，她就宛如一簇流光，瞬息之间，便消散成烟，弥漫在黑夜之中，与这片一望见不到底的黑，融成了一体。

她闻言却停下了步子，冷若冰霜的眼底无悲亦无喜，也不曾再回头看他一眼，只道：“九公子，我们今日这一别，便……当他是永别吧。”

说罢，继续抬起步子，满脸漠然，向前方的一片漆黑不停靠近。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她逃不过死亡的结局，可他可以。

他得在未来一片安宁和乐的世界里，独自一个人活下去。

身中剧毒行将就木的她憎恨这整个世界，可……

唯独未曾恨过他。

九无妄啊九无妄，我已经没有余生可以托付，我的未来只剩死路一条，只望……

你去替我看遍这山高水阔，海清河晏。

有些事，你不必知道，有些痛苦，你也……

不必承受。

这样就好。

六无情费心费力好不容易给他制造了一个完美的机会，本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打趣他一下，因此特意大半夜的不睡觉，点着盏灯披了件外套，守在公子府门口，这寂寂寒夜冻得他裹紧了袍子直打颤，偏偏还下起了蒙蒙细雨，撑伞多余不撑更冷，只一心等着那小子一回来就报那一踹之仇，谁料，看见的竟是个逆着月光和微雨，捂着胸口跌跌撞撞一身狼狈的九无妄。

当即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将灯一丢就奔了上去：“无妄！你这是怎么了？”

九无妄神思涣散，步履如僵尸，强撑着一口气才挪回公子府来，抬眸一看见是六无情，倏忽一笑，一手紧紧攥着衣襟，苍白着脸色道：“我没事……”

眼见着他人要往下倒，六无情连忙把他紧紧扶住了，拧着眉头见他嘴角还有血沫，连脸色一变，拔高了音量道：“瞎说什么呢？当我傻？能信你才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既然已经到了公子府，九无妄心神一卸，没了支持，便顿时昏睡过去，六无情吓得不轻，连忙大着嗓门大半夜的嚎了两声青锋，硬是把青锋叫醒了，才能一块把人挪了进去，这一夜又是找了大夫又是叫了三无相，闹了个灯火通明鸡犬不宁。

六无情想着九无妄既然是去找应迩，想来是在应迩那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才变成这个样子，这小子现在是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只能转而去应迩那里打听打听，这便复又急匆匆赶去找应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