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白锦儿用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了指天,应迩抬头一看,便见那有着“白衣公子”之称的六无情正折扇轻摇,一身白衣胜雪,噙着淡然的微笑,斜倚在楼上茶楼的栏杆上,白锦儿也抬起头,两个人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就这么对望一眼,各自一笑,尽是温柔缱绻,百般的依恋,皆融在这一对视,一微笑里。
正是“画眉深浅入时无,鸳鸯二字怎生书”,端得是个岁月静好,天作之合。
温柔的烛光蒙着红色的纸灯笼,就这么倾洒下来,宛若蒙上了一层红纱,似真似幻,此刻耳边什么都听不到,目光里所至之处,空灵澄澈。
若时光能就此停驻,一切皆大欢喜,就……
再好不过了。
应迩倏忽回了神,便见这一对白衣璧人,已经执手远去,缠绵的背影,一点点拉长揉碎,溺进人流。
脸上却不由,升腾起一股欢喜,一颗心,竟也跟着雀跃不已。
若这世间众人,皆能像这二人一样,终成眷属,那该……
有多好啊。
暗处,却有人将这温馨一幕,尽数收入眼底。
姚文胜!
这六无情废了他儿子的命根子,这白氏更在朝堂之上指认勇儿,直致勇儿惨死,怎么,以为他忘了吗?
他的儿子落了个死无全尸的凄凉下场,那这六无情和白氏呢?倒是和和乐乐幸幸福福的搞到一块去了?勇儿人中龙凤,就碰不得她分毫,换成是六无情这小畜生,就自己巴巴的上赶着往前贴?
凭什么!
勇儿死了,害死勇儿的真凶倒是逍遥法外?
这公子府和慕想宸都得给他的勇儿陪葬!
这其中,自然包括这白氏!
他要她不得好死!
思及此,便拂袖而去,连背影都透着极度的偏执和阴鸷。
自始自终,他却都不曾想,杀死姚勇的,哪里是公子府或者白锦儿,又哪里是慕想宸?
杀死他的,是这一国律法啊!
却说这些日子,青月使团一路晃晃悠悠,也掐着点快到了,但和亲一事,却一直没个说法,慕敬潇也知道理亏,又下不定决心把想容公主嫁出去,只能指了顾千秋在宫里大摆接风宴,摆高自己的位置,有了之前慕想霁送上来的数千万两黄金,这接风宴还不是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些天许是六无情帮忙吸引目光的计策成功了,慕想霁果真没再盯死她,应迩也松了口气,然而,三年前那桩大案,却依然是毫无头绪。
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身子一天天变差,动辄呼吸困难头晕目眩,再这样下去……
她怕来不及。
来不及为父亲平反,来不及还太子一个公道,更来不及给自己讨一个清白。
正此时,宫里却又递了折子出来,是扶苏荷华殿里发给她的,让她随行伺候慕想宸参加青月的接风宴!
慕想宸装病一事既已为慕想霁所知,再装下去也没有意义,更何况他装病最主要的目的……
不过是留住心上人罢了。
左右也留不住,还有什么可折腾的?
且他身体一向不好,动辄伤及性命,参加这样大的宴会,难免人多眼杂,觥筹交错,递折子请个大夫时刻伴随自己左右,也是常理。
但应迩想了半天,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灵机一动大大咧咧拿着那张折子就往三殿下府里去。
“三殿下。”
慕想霁正在府中歌舞升平,宴请宾客,乍一眼见这小姑娘一身青绿色的男装长衫,素雅而清高,却带着一脸压抑的怒气,连看门的小厮都拦不住她,顿时一愣,连忙挥了挥手先让这些宾客们退下,待厅中人已散尽,这才赔着笑脸温温柔柔地问道:“应姑娘这是怎么了?青天白日就这么怒气冲冲的?可是我又有哪里不妥,得罪了你?”
应迩一敛眉,勾唇冷笑,满脸嘲讽和淡漠:“三殿下没空帮我查案,倒是挺有时间在这里轻歌曼舞的。”
说罢,便故意将这满地狼藉的大厅给环视了一遍。
慕想霁讪讪挠了挠鬓角,这便复又赔着笑脸说道:“瞧应姑娘说的,我是堂堂三殿下,当今唯一的两位殿下之一,国事繁忙日理万机,这些觥筹交错,也是寻常交际的手段。倒是应姑娘,今日怎么和吃了枪药似的。”
“我等不了了,我一定要尽快查出当年真相。诚如三殿下所言,如今我轩辕仅剩两位殿下,当年害死先太子的,不是殿下你就是新太子,既然殿下你忙于应对国家大事,应迩区区一人冤屈,不敢劳动三殿下大驾,我自去找新太子帮我就是了。”
言语里夹枪带棒,打了慕想霁一个措手不及,再回过头来,便见那男装的姑娘已经拂袖而去,背影决然。
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蹿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应姑娘!”
应迩回过头来,挥袖又冷哼一声,从衣襟里拿出那封折子来:“实不相瞒,太子殿下已经给我递了折子请我跟着他去参加青月的接风宴,若三殿下不能给我个说法,就别怪我两地为盟,心思不坚了。”
说罢又要走,却生生被慕想霁拉了回来:“我的应姑娘,我查不出来,难道太子就能查出来?再说了,你也知道杀先太子之人不是我就是太子,那还上赶着找太子做什么,你怕被我骗了,难道就不怕他会骗你?”
应迩眸光一闪,故意顿住了脚步。
慕想霁自以为说中了她心思,这便软下了语调,又哄道:“我如今这般觥筹交错的,不也是为了广开言路,这桩大案,凭我一人之力也是查不出来的,太子殿下何尝不知道你已与我有所接触,他给你发这折子,也是怕你入了我这一阵营罢了。”
应迩垂眸不语,似在思索,慕想霁深知不能逼得太急,也不催促,只站在她身边,只是越看这姑娘垂眸沉思的模样,却越觉得心下痒痒。
良久,应迩掐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别过头冷哼了一声,道:“我姑且再信你一次,但太子殿下有约,我却是非去不可的,还请三殿下,尽快拿出能让我信服的证据来。”
说罢,大大咧咧脸色一甩,便扬长而去。
慕想霁却啧了一声,暗自皱了皱眉,嘀咕了一句:“蠢货。”
应迩却在出门后,一双眸子倏忽阴鸷,冷哼了一声,回头看向恢宏雄伟的府邸大门,呵。
“聪明反被聪明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