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茹云姨娘苦笑一声,抬眸看了一眼李轶离开的背影,不等李轶出门。
李轶的背影颀长,行走间风度翩翩,每次李轶离开时,她总是痴痴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免惆怅,不知下次见面在几时。
而如今,明明知是最后一面,她心中却再无往日的百般柔情,她决绝的转过头来,再不看他一眼。
“茹云姨娘,你这又是何必?”齐氏一脸惋惜,柔声说道。
“夫人,桃儿犯错,妾身也有责任,等到妾身生下孩儿之后,便抱到夫人房中罢,妾身这一生都不会再出茹云阁半步。”茹云姨娘敛容起身对着齐氏盈盈拜倒。
齐氏听到这话,不免惊诧,她上下审视着茹云姨娘,奈何茹云姨娘头垂于胸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桃儿眼见大势已去,不甘心的凑到齐氏身旁,擦着眼泪哀求道:“求夫人救救奴婢吧……奴婢实在是别无他法啊……夫人……”
齐氏坐起身来,仔细打量桃儿一番,似笑非笑的看着桃儿说道:“老爷也说了杀人偿命,你既然杀了金花,自然要为金花抵命。如今还未出正月,不宜见血,不如就使贴加官罢。”
“夫人……饶命啊……夫人……”桃儿闻言,登时面色灰败,瘫软在地,讷讷不能言语,她默了一会儿,而后又猛然爬起,对着齐氏“咚咚”磕起头来,边磕头边求饶道。
“离愁,把她拖出去。”齐氏对着离愁说道。
离愁躬身领命,随手拿出帕子,塞进桃儿口中,一个巧力,拖着桃儿出门去了。
“地上凉,姨娘快些起来罢。”齐氏亲手扶起茹云姨娘,示意茹云姨娘起来。
茹云姨娘这才慢慢起身,她对着齐氏深深行了一礼,开口说道:“夫人保重,待妾身生下孩子之后,自然会让人送来正房,到时这孩子便有劳夫人照料了。而妾身此生再不会踏出茹云阁半步,妾身别无他愿,只求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茹云姨娘,你原本不必走这条路的。”如今正房当中只余二人,齐氏开口也无需顾忌那么许多,所以对茹云姨娘直言说道。
“夫人,妾身自有孕之后,做了诸多错事,如今实在无颜面对老爷与夫人。茹云多谢夫人垂怜,妾身日后定然在茹云阁中为夫人祈福,希望夫人能够长乐无忧,老爷能够官运亨通,咱们刺史府能兴旺发达。”茹云姨娘说完这话,便起身对着齐氏点了点头,之后再不停留,翩然出门去了。
齐氏看着茹云姨娘的目光意味深长,没想到她倒是个聪明的,这一招壮士断腕,倒是使得漂亮。她自请而去,自己倒是拿她毫无办法。
齐氏轻叹一声,不知是感叹桃儿这将死之人,还是感叹茹云姨娘这自请幽闭终生之人。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猜到她在想什么。
茹云姨娘缓步出了正房,外面天色早已大亮,太阳初升,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茹云姨娘却是周身冰冷,她抬头望天,阳光刺入眼中,瞳仁酸涩,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但她却觉得欢喜非常。
茹云姨娘贪婪地看着太阳,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体上面,暖和而又绵软的感觉,她从未有一刻,这般留恋日日都能看到的太阳。
过了许久,茹云姨娘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从容不迫的掏出帕子,慢条斯理的擦去了手心的冷汗,她擦的极为仔细,便是连指缝当中无意挂着的一丝棉絮也细细揩去。
绣着杏花的帕子,被茹云姨娘擦完了手心的冷汗,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茹云姨娘轻轻抛去手中的帕子,任由洁白的锦帕坠入青石板上,染上了尘埃。
“姨娘,奴婢送你回去罢。”却是离愁不知何时走到了茹云姨娘身旁,看着茹云姨娘,低声说道。
茹云姨娘侧头看了离愁一眼,而后轻笑一声,“一个人的路太过寂寞,有离愁姑娘陪着,倒也不错。”
离愁面带诧异,垂首恭谨道:“奴婢会陪着姨娘到茹云阁中。”
“有些路总要自己走下去,有幸让离愁姑娘陪着我走完这段路,也算是我的荣幸。”茹云姨娘一脚踏在沾染在尘埃当中的帕子上,她不动声色踩了一脚,便施施然的先行离开了。
离愁随后半步,有意无意地看着污了半边的帕子上面那朵水灵灵的杏花。杏花粉红娇艳于春日绽放枝头,杏果却是于初夏结涩果于枝叶中,一红一青,一甜一涩,同生一树,两般模样,离愁轻叹一声,随着茹云姨娘出门去了。
两人不紧不慢的出了正房院落,茹云姨娘且行且看,一时朝着矗立的假山呆呆望去,一时又立在亭中遥遥看向远处的亭台楼阁,绿瓦红墙,一时她又立在后院的一孔石桥上凝神看着桥下碧水当中畅游的鱼儿。
“这鱼儿一生只能游弋于深宅后院当中,也不知是她们的福还是她们的祸。”茹云姨娘轻叹道。
“无论是福是祸都不是它们能够选择了的,或许这就是它们的命,无从选择的命运。”离愁望着水中游弋的鱼儿,轻声说道,唯恐惊动了水中的鱼儿。
“命运?无论命运如何,总也逃不开这一方池塘当中……”茹云姨娘目露怜悯道。
“它们若是离开了池塘,只怕立时就会缺水而死。”离愁接口说道。
茹云姨娘这次并没有回应离愁的话,她只是忧郁而又淡然的看着脚下的一方池塘,以及当中无知无觉,不知天地的鱼儿。
寒冬已是强弩之末,春意隐于池塘枝桠当中,现于年轻俏丽的小丫头身上,府中上下的丫头们俱已换上了春装,浅绿色的春装似是春日柳树新发的嫩芽一般娇软喜人。
茹云姨娘听着小丫头们的欢声笑语,眼中看着小丫头们身上绿意盎然的绿色襦裙,一颗心不知是羡慕还是苦涩。
她定定地看着小丫头们,直到那一抹绿色消失在拐角,她仍未收回目光。她们的人生如同枝头上的嫩芽一般,刚刚开始而她的命运,则像是浸泡在水中的花朵,乍一看仿似生于枝头一般娇艳,其实内里早已溃烂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