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忧背部还有一道长长的新刀伤,血色蔓延,他后背衣物和身下泥土都是一片血污。
盈珠一刻也不敢停,腾出手就迅速绕到赵离忧后背,一拉他后背衣裳。
他的后背赫然有一道划得很长的一处伤口,很深,鲜红血肉外翻,血如泉涌,触目惊心,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不然她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她俯身一咬牙,小心翼翼托起赵离忧上半身,让他侧肩膀靠在墙上。
实在是没办法了,这血不赶紧止不行,本来趴躺着是最好的,但他腹部还有一处崩裂旧伤,只能这样了。
盈珠飞快撕了一幅长条布块,而后叠厚,颤着手将瓷瓶剩下的药粉都撒了上去,她暗暗祈祷,一定要见效,不然药都用完了,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小心用两掌托起布条,用力往伤口一捂,赵离忧立即身躯一绷,闷哼了一声,睫毛颤了颤。
他痛醒了,却说不出话来,动也不动半闭着眼睛。
盈珠喊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心急如焚,却不敢动,继续维持同一个动作,她之前被那人踢飞摔到肚子还痛着,再加上心里着急,担心多种情绪交织,大汗淋漓呼吸粗重。
一直按住赵离忧的伤口,她的手臂都僵住了,十来分钟之后,小心翼翼,揭了揭布条。
这一刻她长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血止住了!
盈珠忙半倾斜侧身,先用腿侧勉强压住敷料,而后捡起匕首,就在身侧那具尸体身上撕布条。
放在以前她从来不敢相信自己敢从死人身上拿东西,可现在已经被逼上绝路了,顺便有一个重伤的伤员,也顾不得害怕旁边的几具尸体了,她现在满心都是担心眼前之人。
她将赵离忧的上衣直接被割断解了下来,露出精瘦却肌肉线条流畅的上半身,血迹斑斑,看得她一阵肉疼,手上不敢停留,以最快速度给他包扎好背部伤口,然后才绕到前面。
一看,这才松了口气,腹部伤口也止血了,盈珠赶紧像之前一样给他的伤口止血。
匆匆忙忙直到弄好,她才急喘几口气,腾出手一抹脸上的汗水。
只还没完,赵离忧正赤着上半身,这天气越来越冷,他可冷不得。
这是他原来的这身衣服,却穿不了了,盈珠不敢去看那些尸体的伤口和脸,最终还是直接从尸体上扒衣服给赵离忧穿。
从尸体上挑没有染血的,完整的棉衣给赵离忧穿上。
她每动一下,背部和肚子就一阵拉筋割肉般的痛,疼得她手都微微颤抖着。
他全程任她摆布,她知道他的情况是非常不好的,否则他这么一个孤冷的人,想当初就算腹部重伤也坚持要独立行走的,如今却奄奄一息任她折腾。
都是为了救她,盈珠愧疚又难受,心下闷闷的堵得慌。
天际一线残月,孤零零悬着,周围除了几具冷冰冰的尸体和奄奄一息的赵离忧外只有黑乎乎的一片。
深夜的秋风呼呼的吹着还带着树叶的沙沙声,就像是风的呼啸,冷冷的寒意冲上她的心头,她的头上冷汗直冒,毕竟这样的夜晚再加上旁边的几具尸体,让她生出一些恐惧,她紧紧的抓住赵离忧的手,以此给自己壮胆。
盈珠用力抹了一把眼泪,仰头深呼吸,去他见鬼的穿越,这几天她经历了从前一辈子都没经历过的苦难,她真的好想念以前在现代安稳舒适的生活啊!
一阵冷风吹来,把她又带回了现实,她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时候不是泄气的时候,此地不宜久留,得赶紧走!
虽然这几个人能死了,但是蔡氏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在城内到处寻找她,此时,如果再遇上必死无疑,必须马上走,越快越好。
这道理懂,盈珠不是不懂,可是赵离忧现在这情况,怎么办?
既然他走不动,那就她背着他,总能走的。
几乎没有犹豫,也根本也没有一丝一毫抛弃的念头,盈珠咬牙忍着身上的疼痛,将他托起先靠在墙上。
盈珠深呼吸几下,正要将他背起。
就在这个时候,赵离忧动了动,突然说话了。
“……你走吧。”
声音虚弱却淡然,赵离忧睁了睁眼,神色平静。
他目前这情况,已无力护她。
她在定远群山救了他一次,他现在也救她一次,算两清了。
她就此离去即可。
“此地往东南,约三十里,就是东郊码头。”
盈珠一愣,“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走!要死一起死,能和你一起死我不怕,但是让我自己走,我倒是怕得要死。”
她还以为她听错了!她怎么可能扔下救她命的人,独自逃跑?何况,她这条路本来就是捡来的,如果能和他死在一起,也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惊恐中死去要好。
盈珠盯着赵离忧的脸坚定的说,却看见他眼睑无力垂下,一身伤重连站都站不住了,心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她狠狠一抹,咬牙:“你不走,我也不走!”
“就算是要死了,咱们也一起死!”
她盯着他,眼神坚定,掷地有声!
她娇美柔弱的一张脸,此刻却紧绷出倔强的弧度,目不转睛的看着赵离忧。
赵离忧睑睫一顿抬起了眼,对上的就是这么一双眼睛,一怔,要说的话卡在喉咙。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是没再说出口。
盈珠与他对视片刻,也不说话,直接一转身,背对着他,弯腰两手托着他的腿弯,深呼吸一咬牙,一口气站起身。
跄踉摇晃,她却凭借一股毅力,真把他背了起来。
“我们走!”
寒冷的夜晚,万籁俱寂,只有狭长幽暗的狭窄巷道里,少女瘦弱单薄的肩背,一下比一下粗重的呼吸,她竟真背上了他,极艰难地向前一步一步挪动。
一瞬茫然,赵离忧有些不知所措,心里百转千回。
本打算两清的,他也真打算自己走的,至于走不走得动?他没想太多,他在从前这短短数十年经历过太多的难,他都是自己独自走下去的。
他话出口时,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就好像很平常的事,他是真心让她走的。
这样的话,她成功逃生的几率要高很多。
可是她……
她坚定稚嫩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耳边,心上。
“你不走,我也不走!”
“就算是要死了,咱们也一起死!”
“要死一起死,能和你一起死我不怕,但是让我自己走,我倒是怕得要死。”
后知后觉地,他慢慢咀嚼过她这短短的几句话。
要死就一起死。
原来,在这个孤寂血色的寒夜,竟然有人要和他同生共死?
寒冷的夜里,心里竟然泛起了阵阵暖意。
此时她佝偻着身体气喘如牛,纤细的手臂一直在颤抖着,却攥得紧紧,怎么也不肯放弃他。
此时他心里传来很陌生的感觉,他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但听到前头她喘着低低的声音说:“你歇一下。”
“……嗯。”
他硬撑着一直绷紧的肩背,一点一点放松了下去,慢慢的,趴在这具瘦弱的脊背上。
盈珠此时气喘如牛,但她没有任何一丝犹豫。
赵离忧虽瘦削,却高,浑身肌肉紧实,很重。
男女体重力量的差异,她这副纤弱身体,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她咬紧牙关一步步往前挪着。
汗如雨下,盈珠尽自己所能拼命走着。
因为危机还没有消失,反在暗处不断逼近,她不知道对方分散搜索是究竟分得有多散,但能凭借尖哨联络,应该距离不远。
很可能,另外一拨或者几拨的敌人已经逼近了。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地往前走。
只要还能喘气,她就不会放弃的。
尤其是,赵离忧,她不能害了他。
她得活下去!他也得活下去,他们都得活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并没有多久,汗水浸湿了盈珠的衣服,前路变得模糊,她头脑嗡嗡鸣响,耳边风声都似乎拉远了听不太清晰。
只是,突然,“哔,哔哔——”
一声尖锐哨鸣划破夜幕,哨声异常急促,有节奏的三长两短显然是暗号,紧迫的哨声连续吹响多次,在寂静的深夜里传得极远。
连盈珠他们都隐隐听见了!
赵离忧一动,身躯立即绷紧。
盈珠重重吐了一口气,竟不是错觉!
敌人应该发现打斗现场了!
他们肯定会迅速聚拢,很快就要会往这边追截而来了。
她狠狠一咬舌尖,“我们走快些!”
强大的意志作动力,盈珠竟然能小跑了起来了。
哪怕步幅很小,每步落地灌铅般的双腿一阵涨疼,牵引得她肚子伤处痛感仿佛被坚定的意志麻痹了,但她确确实实跑了起来。
速度一下子加快,大约跑了十几分钟的时间,盈珠爆发力都已支撑不住的时候,她忽然听见前面有些人声。
唯一让她松口气的是,不是追兵的人声。
而是很杂乱,有很多人在深夜里聚集在前面,窃窃私语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粗犷年男声高喝:“吵什么,吵什么?轮到的赶紧上车!快一点快一点,上船的时辰要到了!”
上车?上船?
盈珠心一动,有船和车?
那人声就在不远的前头,她小心翼翼靠了过去。
拐过两条巷,前头巷子透来火光,盈珠仔细将赵离忧放下,转身走到墙角位置,小心探出一点头,往前望去。
只见远远前方空敞处有篝火正在熊熊燃烧,这是一处大院落的门前,这院门大敞,里头同样还有火光和人声。
门前宽敞处已聚拢了很多人,扫了几眼一看大约有百八十人,有男有女,有壮年有小孩,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正围着篝火坐成一圈。
外围立着一圈持刀警戒的男人,而圈子间,则有一个高壮的年青男子,他拿着皮鞭,正指挥的最前边一拨人上车。
车是牛车,足有二十辆左右,有几辆有篷,但大多是无篷。
那些被催促上车的人看着,似乎比坐着那些要好一些,一眼过去相对没这么瘦,大人都年轻,小孩长相好看。
盈珠立即明白了过来,这是人贩子吧?
她这是碰上人贩子了!
只现在盈珠却顾不上这些,如今人贩子好像不是最可怕的了,她最怕的反而是一直被追杀,和怕赵离忧撑不住。
何况,有赵离忧在,只要他的伤好了,什么人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想到这,她起身,飞快回到赵离忧身边,“是人贩子,我们混进去!”
赵离忧睁了睁眼,朝她微点了点头。
盈珠迅速准备,在地上抹了几把灰,又把灰抹在自己脸上。
把头发弄乱在地上滚了几圈,还往赵离忧头脸身上抹了些灰。
两人很快变得蓬头垢面,看着和外面那群人差不多了。
沾了血迹的衣服,盈珠都按在地上使劲磨,直到泥污完全把血迹盖过。
她重新将赵离忧背了起来,低着头,拐过墙角转了出去。
“什么人?!”
负责警戒的男人立即就发现了他们,大喝一声。
一时间,所有视线都往这边望来。
盈珠假装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往前走。
男人看盈珠和赵离忧的样子,没有任何威胁。
那持鞭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皱眉喝:“什么人?来此作甚?!”
这位,明显就是主事的人。
被那人一喊,她立即畏缩一下,然后鼓起勇气抬头,“我哥哥他……我听人说,……来这里,真的有生路吗?”
最后一句,她说得很急切,仰起脸殷切盯着对方。
管事一愣,正要皱眉说些什么,视线往盈珠脸上一瞥,却顿住了。
眼前的女孩虽然满脸泥尘蓬头垢面,管事一眼就看出她脏污之下的脸蛋生得极精致的眉眼。
嘿,这还是个美人胚子,养养可是个上等货。
管事往赵离忧一瞥,顿时大喜,今夜什么运气?竟然遇上两个上等货色?
女的送到春香楼,男的送到楚馆,必能大赚一笔!
他立即道:“可以,上车吧,到了船上有大夫。”
这头一批运走的,都是最好的货色。
管事一反之前的不耐烦,立即催促两人上车,又打眼色让几个护卫一左一右堵在两人身后,防止他们发觉不妙逃跑的可能。
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自然不会跑,她十分感激地上了车。
盈珠被安排上的是牛车,还是几辆有篷车之一,上面很挤,看起来人不少,但夜里光线黑漆漆看不清。
这批人上得差不多了,盈珠两人一上去,牛车就动了,飞快跑起来,拐了一个弯,刚才的巷子已经看不见了,盈珠这才稍松一口气。
像这样的应该属于道上的吧,他们有自己的明暗路线通道,赶车而行倒也没有遇到什么人拦道。
盈珠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反正没有人追上来,赶车的人十分熟练,在暗黑的巷子穿行,渐渐的离开了街道,行驶在枯黄长满草的小土路上。
路也慢慢变得颠簸了起来,盈珠累极了,早已经靠着赵离忧旁边睡着了,这样一直颠了可能有一两个小时左右,渐渐的似乎听见了水声。
水声越来越清晰,牛车突然停了下来,听见外头有人打招呼,一个男人笑道:“干完这趟,河面就该冻上了,咱们兄弟也好好歇上一冬!”
“那是!这趟有几个好货,仔细照应着,王哥说到地方先养着,养好了再出手。”
“行嘞!”
说话间,已经有人上前驱赶人下车了。
车帘掀开,盈珠扶着赵离忧下了牛车。
这才看清,这里是一个小码头,岸边停泊了几艘船。
这应该是一个私建码头,盈珠才大松一口气。
私人码头好啊,没有人检查,他们就安全多了。
十来个男人驱赶着车上的男女,将驴车上的所有人都驱赶到其中一条船上,盈珠和赵离忧也登上了船,等人齐了立即就开船了。
船上人多拥挤,不过盈珠和赵离忧却被分配了一个小舱房,有个留了山羊胡的大夫背着药箱进来了。
“咦?”
对方面露惊讶,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了,给了一瓶子金创药,又开了方子,吩咐人煎药来。
这人明显看出赵离忧虚弱原因,和送他们上船的另一个男人低低说了几句,外头很快便增加了几个看守。
不过却也没过分紧张,这些人刀头舔血,也是见惯风浪的。
药很快煎好,端了来,盈珠低头接过,盯了那碗黑褐色热气腾腾的药看了一会,又看了看赵离忧,赵离忧微微点头,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才扶起他,慢慢给他喂下。
刚才那大夫开药时,赵离忧瞄着,是个退烧消炎的方子,那大夫倒没写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盈珠就是怕这些人在药里加料,不过想来,就算加料,最多也就加些迷药而已。
既然那些人觉得他们两个是好货,到地方还会被养着,以待日后买个好价,有害药肯定不会下。
而且赵离忧应该懂一点,毕竟他身上那么多新伤旧伤,俗话说久病成医,他想必是有点了解的,看他的样子应该问题不大,顶多是点迷药。
脸没洗,衣服没换,其他的倒不怕。
赵离忧现在太需要消炎退烧药了,其他小问题都能忽略。
给赵离忧喂了那碗药,她悄悄他耳边说:“你睡,我来守夜。”
赵离忧眼皮子稍睁,微点了点头,他伤重失血甚多,一路上保持清醒已是强撑绷到极点。
这会儿药效一起,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盈珠刚上车的时候睡了两个小时,现在没有睡,靠在黑漆漆的船舱内,暗中警惕观察。
她自然也是极疲惫的,浑身骨头酸涨又疼,腰侧和后背火辣辣,身体感觉濒临极限,精神恰巧与之相反,很清醒,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