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寨赵离忧神色绷得极紧,连续被大雨浇了一个多时辰,他白皙脸被浸润更显冰冷,唇角抿得紧紧的,越接近山口,他唇角就绷得越紧。
暴雨声,他侧耳倾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蓦地,他骤一抬头,高喝一声:“都快一些!”
说着,又狠狠一扬鞭。
隐隐约约,他听见前方还有战斗的声音,虽已绷得极紧,却已强弩之末,但到底未曾全军覆没。
赵离忧甩开一众人,一马当先疾冲而上。
前方山谷,战况极其惨烈。
大雨冲刷着一地的尸首,鲜血混着黄色泥水,染红了一地。
齐和颂率六百命精卫死守已将进两个时辰,第一个山口他们守不住,已退至第二个山口。
六百人,死伤九成,还能继续站起的只有百余人,刀砍得卷了刃,他们捡起同伴的,咬着牙,一个倒下后面立即补上,坚决不肯让出半步。
齐和颂一直立马在最前方,铠甲划损,刀痕处处,臂膀大腿处各插一支箭矢,雨水顺着他的头顶浇下,血水沿着他的铠甲流淌。
伤势多且重,失血过多,他已是强弩之末,仍在战在此处。
他砍杀清河精兵无数,即便这般伤势都未曾倒下,仍在死死立着。
敌将大怒,再次抄起长弓,搭箭拉弦,瞄准齐和颂心脏。
齐和颂身上的箭伤,都是为他所伤,长久厮杀下来,总有避不及的时候。
一声尖锐箭鸣,齐和颂察觉,只是他已经将近力竭,身躯力气渐渐流失,手臂开始有些抬不起,只咬牙提了一口气,勉力一侧身。
一声闷响,长箭正他肩膀。
齐和颂定了定,终挺不住,晃了晃,高大身躯轰地往后一倒,溅起泥水一大片。
“齐将军!”
有人抢上前补了位置,另有人急急拖动他,他睁了睁眼,却觉得眼皮子沉重,难以支撑。
余光所及有银芒闪烁,是敌将立即补上一箭,箭矢再次直射他心脏。
齐和颂却再无余力挪开,他知道自己将要死了。
箭矢已激射而至,齐和颂喘了一口粗气,勉力动了动,却挪不开。
他眼眨也未眨,眼看那支利箭已袭至身前,明晃晃的箭头已近。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有支强箭后发先至,自他后方而出,箭矢穿透雨幕,将那支向他迎面而来的箭矢击落。
身后亲卫大喜高呼,又狂喜:“援军来了!将军回来了!!”
齐和颂也是,闻声有一瞬恍惚,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挣而起,慌得亲卫赶紧去扶。
齐和颂勉强回头,正见雨幕中一人一马,玄黑的铠甲乌色的骏马,熟悉的身影上尚持弓箭,正在强硬穿透雨幕向他疾速而来。
他身后,是奔涌而来的援军。
一瞬间大喜,他想大笑,胸膛震动两下,高大身躯一顿,他无力往后栽倒。
赵离忧急急赶至,正见他浑身浴血倒下,亲卫急急拖动他让到一边让援军冲上,齐和颂已一动不能动,任由摆布。
不过他还撑着未曾昏迷,见赵离忧冲到跟前一扔弓箭直接跃下,他高兴道:“来了!”
说话语调和平时一个模样,只是声音却极小,强弩之末的虚弱感,已发白的唇色。
“闭嘴!”
赵离忧一个箭步冲上,俯身略略打量齐和颂伤势,脸色极难看,上一刻不停,立即接过油布包裹,撕开他铠甲给他按压止血。
萧滨等人抖开两块油布包袱皮,勉强撑在齐和颂头顶挡雨,赵离忧扯开药瓶塞子,忙止血急救,他神色绷得紧极。
齐和颂笑,从未见过他赵兄弟这般急色,“我没……”
齐和颂话到一半,眼睑一垂晕了过去。
赵离忧呼吸一窒,他立即探试探齐和颂颈脉,还好,只是晕厥过去了。
不过情况也没好到哪去,齐和颂脉搏跳动已极轻微,气游若丝。
“都快些,赶紧的!”
赵离忧面露急色,赶紧将齐和颂送回去让军医急救,将他送上马背,赵离忧立即猛一扬鞭!
骏马吃痛,狂窜而出。
“撑住!”
齐和颂面白如纸,眼睛再未睁开过,赵离忧几次试他呼吸,连连扬鞭。
赵离忧一刻都没停,终于在天光未落时望见砀县大寨。
“你撑住,到了!”
赵离忧独骑而归,亲卫骑兵远远落在后面,守兵看清惊连忙放下吊桥。
赵离忧狂奔至医帐,抱着齐和颂翻身而下。
军医等人急忙抬着担架迎出,他俯身将齐和颂放在上面,喘了一口粗气。
军医一见大惊失色,顾不上给赵离忧见礼,一探齐和颂颈脉,“赶紧的,快抬进去!”
绷紧了许久的心终于松了开,众人面露喜色,内帐忙忙碌碌。
外帐,赵离忧正听军医回禀齐和颂的具体伤情病况。
“熬过一关,齐将军病况好转,脉象有序,后续只要好好养伤,应该是渐能痊愈。”
要说保证痊愈,军医现在还不敢。毕竟齐和颂伤太重,难保不会发炎感染。
赵离忧问:“他伤势如何?可有伤到筋骨?”
军医连忙道:“将军放心,齐将军并无伤到筋骨。”
赵离忧这才放了心,吩咐:“你等务必仔细照顾,不得有误。”
“是!”
嘱咐了军医,赵离忧重新转入内室。
齐和颂虽还未醒,不过求生意志极强,米粥喂进去了一小碗。
赵离忧走近,齐和颂仍无声躺在病榻上,双目紧闭,脸色依旧是失去血色的苍白,不过比起之前的满面潮红间带挥之不去的垂死灰败,如今却是好了许多,面容平静呼吸平缓。
战事大势已定,后续的事赵离忧吩咐下去由朱琛具体操作,忙里忙外,身体有些吃不消。
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大破清河大寨取得决定性胜利,齐和颂又熬过一关,他步伐轻快,精神头看着甚不错。
见了赵离忧,先回禀了对面清河大寨的情况,目前寨内战火已全部熄灭,投降兵卒俞见疲劳。
接着,朱琛又禀报孔诚那边的情况,“龚定率清河残军和锦州军往东南连夜急逃,过章水桥后,立即纵火焚烧索桥,任将军不能过,只得沿上游急上,绕谷过章水,因两军急行,如今尚不知郁宏生死。”
孔诚正率大军急追龚定郁宏,断臂的郁宏是死是活还不知。
不过龚定却没有因为大败失去分寸的,他命全军昼夜前行,火速赶往章水,待过了索桥后,立即泼火油将索桥焚烧。
索桥铺底的木板已焚尽,后面急追而来的孔诚大军根本无法通过,只得急顺游而上绕谷过章水。
只是这么一来,却被拉下一大段距离。
龚定正全速赶往锦州方向,越近锦州,追上并全歼的可能性越低。
眼下虽已大获全胜,但若让龚定和郁宏逃脱了去,还是遗憾。
赵离忧唇角微抿,吩咐:“传令孔诚,全力追敌。”他顿了顿,“若追不上,以保全大军为要。”
朱琛松了口气,他才想劝,毕竟若真让龚定接近谢耀势力范围,却是不好继续硬追了,否则一个不小心,容易将大胜逆转成大亏。
不想他还没开口,赵离忧便已决断,他立即拱手道:“主公英明。”
赵离忧立即吩咐传令,快马火速奔出寨门,朱琛收回视线,又劝道:“主公,请回帐休息。”
赵离忧个昼夜没闭眼,又连续奔袭征战,疲色明显。
如今大事理顺,齐和颂也转危为安了,正该赶紧去歇歇。
赵离忧道:“军师也该好生歇息。”
朱琛忙道:“无妨,我歇过,待今夜不迟。”
赵离忧没再说什么,只吩咐军医医徒,齐和颂这边有什么变化立即来禀他后,便转身回帐。
撩起帐帘,入目先是盈珠半趴在案上的身影。
她也困得厉害,得知齐和颂转危为安后,赵离忧立即让人送她回来休息了。
盈珠本想等他,不想绷紧的神经一松,她直接趴在案上便睡了过去。
她紧蹙的眉心松开了,紧闭的眼眸下微微有些黑眼圈。
赵离忧俯身亲了亲她的侧脸,小心将她抱了起来,她动了动,侧脸挨在他的胸膛。
赵离忧抱她入了内帐,将她放在行军床上,扯过薄被盖住。
盈珠是困极了,这样都没醒,她蹭了蹭,侧身微微蜷缩睡着。
赵离忧没睡,只坐在床沿,静静看着她的睡颜。
偌大的帐静谧无声,他轻轻触抚她的眉目,良久,赵离忧也解衣躺下。
这一觉也没睡很久,午后时分,二人便醒了。
赵离忧一动,盈珠也睁了眼。
他让她再睡会,她却摇头不用,说睡多了晚上不困。
赵离忧一想也是,便由得她了。
利索穿衣梳洗,用了迟来的午膳,匆匆把要紧的军政二务理过后,便要再去看齐和颂。
赵离忧和盈珠说:“把补血养身的药材取出来,一起带过去。”
盈珠备了上好药材,每逢出征必带,以防不测。
这些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出门前便叮嘱她取出带上。
盈珠动作却十分快,“已经备好了,不过和颂大约过些日子才能用。”
吩咐亲卫拿上装药材的小箱,等会交给军医,赵离忧盈珠快步往医帐而去,才转过弯望见,却听见一阵喧闹隐隐欢呼,紧接着医徒急急奔出来了。
心下一喜,二人快步至近前,果然迎面而来的医徒喜道:“齐将军醒了!”
盈珠大喜,和赵离忧步并作两步,冲入医帐。
一撩内帐门帘,果然见齐和颂睁开了眼睛。
他还虚弱着,只是精气神已回来了许多,一见赵离忧就笑道:“没事,还死不了。”
虽然声音颇低带虚弱,只是语气语调还是熟悉得很,眉眼间不见多少苍白病态,反而还带上平日的豪爽笑态。
赵离忧两步上前,按住欲动的齐和颂,“胡说什么!”
军医飞快赶至,赵离忧让出位置,军医仔细诊脉,又给换药并观察一番伤势,最后轻声道:“情况不错,后续齐将军只要仔细将养,必能痊愈。”
众人大喜,赵离忧也面露些激动之色,在床沿坐下,他对齐和颂说:“你好好养伤,待痊愈了,你我兄弟继续并肩作战。”
“好!”
齐和颂哈哈大笑,笑声轻且虚弱,姿态却依旧豪迈,赵离忧也微微扬了唇,露出一抹笑。
她就站在赵离忧身边,唇角扬起,笑意深了许多。
郁宏再次在他逃脱,他本该生气的,他当时也确实生气,只是随后得知齐和颂转危为安后,心里又觉畅快了。
齐和颂没事两人又聊了几句,才回了营帐,盈珠捧着他的脸,微笑和他对视,轻吻了吻他:“最喜欢离忧了。”
她闭目,偎依在他怀里。
夫妻俩静静相拥,拥抱了良久,两人才分开,有孔诚新发回的战报呈上,赵离忧命进,两人一并端坐上首翻阅。
讯兵跪地说罢追截情况,又补充:“禀将军,哨探发现谢铄踪迹。”
盈珠皱眉道:“怎么回事?”
谢铄养伤多时,连大战都没参与,他的安危可谓重之重,现在突然在另一边发现踪迹,她听见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有诈。
赵离忧握了握她的:“莫急。”
说着翻动上新呈上的一叠讯报,身份不同,孔诚不会不来信。
有些关乎的密的情报,传信兵未必会知。
赵离忧一翻,果然见孔诚一封亲信。
检视过火漆完整,盈珠连忙打开。
当时龚定焚索桥,砀县大军只得绕谷阴过章水,孔诚自不甘心的,一边撒出大量哨骑重新锁定清河锦州军的位置,一边率兵狂追。
兵分几路,围追堵截,一路穿过安平郡,进入清河郡。
龚定未停,仍急速往东逃往锦州。
就在此时,先前撒出去的哨骑回报,说无意在安平郡发现了疑似小股骑兵的痕迹,轻装简行护着一辆轻车,小心翼翼往锦州方向潜行。
因此怀疑是谢铄,当即追踪上去,交战过一次,发现全部都锦州兵,人数不算多约六百,却尽数都是精锐强兵,下快准狠,得手后立即急速逃逃。
据逃出的人禀车上果然是谢铄。
一得迅,立即请缨率兵去追截,能确定清河锦州大部队已出了安平郡了,领千精锐骑兵去,可确保无虞。
盈珠一目十行看完,道:“想来谢铄腿伤,不能随众急行军。”
那么唯一出路,只能是安排人悄悄护着他离开大部队,私下绕另一个方向回锦州。
龚定只能这般安排,所以大军都逃至清河了,谢铄一行还落在安平郡。
只龚定过章水焚索桥,将追兵甩开一大截,迫使孔诚不得不广撒哨骑,却不幸把谢铄一行搜出来了。
倘若最终还是不能追截上清河锦州逃逃的大部队,那擒获谢铄,也算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
“若有相关消息,立即报来我。”
“是!”
郁宏收拢了能聚拢的兵马,约有八万众,放下吊桥,心腹大将杀出一条血路,护着他和龚定急急冲出。
赵离忧虽只率数前骑兵追上,当时清河军心大乱,见有追兵来心下大骇,被赵离忧两下杀到近前。
这对唯剩血仇的父子短兵相接,赵离忧干脆利落,砍飞郁宏一条右臂,沈晖等将拼死杀出,这才救下郁宏。
前头交战正炙,郁宏龚定往后急退。
郁宏右臂血流如注,龚定当机立断:“取火把来!!”
郁宏明白他的意思,咬紧牙关:“来吧!龚定!!”
龚定一咬牙,将火杖狠狠往郁宏血流不住的断臂伤口一按!
“啊!!!!”
厉声惨嚎,火和皮肉相触的焦香,郁宏被亲卫们紧紧按着,抽搐着,直接痛厥过去。
这种止血法子,真是疼死人,但郁宏还算坚强,硬挺过来了,熬过惨绝的剧痛,效果也是显著的,烧焦的皮肉立即止了血,并且后续伤口感染的几率会降低许多。
龚定一见血止,他扔下火杖,亲卫抱着郁宏上马。
龚定立即下令往东急逃。
急驰,他问:“谢赋那边如何?”
龚定没有和锦州军在一起,毕竟双方合军归合军,但肯定不可能混合驻扎的,谢赋等率十万锦州军驻南大营,也守南边寨墙和寨门。
龚定和郁宏一直在军,正焦头烂额力挽狂澜,也顾不上太多,若有变,必须尽力保存锦州军。
砀县大军破寨,谢赋等人肯定率军自南门出的,而郁宏龚定这边走的是东门,还不知那边情况如何。
不过也不用等太久,谢赋率军突围后,肯定以最快速度和龚定这边汇合的。急逃大半个时辰并赶至。
两方残军汇合,说锦州那边是残军,其实也不大合适,锦州军大约还剩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