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让许缘感到不适应的事情,那么动不动就被人跪绝对是其中之一。
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下跪的对象都是坟茔里的祖宗。而现在十个人里都有九个见到他都得给他下跪,这一带入进去,想想都瘆得慌。
嗯……虽然他确实死过一次。
他不悦道:“本官何时要撵你们走了?站起来好好说话,这养济院到底还有几人居住?近些年官府可曾收容其余鳏寡孤独废疾者?”
老者颤巍巍的站起来,低着头回答:“这里还有八个人住着,这两年一直都没有增减。”
许缘见怪不怪,抬手招来宋义,嘱咐道:“让人带几个工匠过来,看看此地要如何扩建,提出个章程来。我们去城里转转,看看有多少乞丐流落街头。”
一边的老者闻言脸色一变,试探道:“敢问老爷,您这是要往这院子里继续塞人啊!?”
许缘点头,反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被许缘眼神扫过,老者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否认:“不是,不是……只是这院子里以前吊死过人,还闹过鬼,邪乎得很,就怕那些乞丐宁愿睡大街都不愿来这里过日子。”
老者说话时眼神闪躲,一眼便知其在胡言乱语。
许缘嘴角掀起一抹冷笑,环视院落一周,发现并无什么阴森鬼气,“闹鬼?那倒是一件新鲜事。你恐怕不知道吧,本官前些日子还斩了一个自称白无常谢必安的邪魔外道,要是真闹鬼,明天本官就取下他狗头!”
一个普普通通以编竹篾为生的老头懂得的东西自然不多,但对一些神鬼之说却迷信得很,看向许缘的眼神顿时就变了,颤抖着声音道:“白……白无常使者?那可是给人增添福运的神灵啊!老爷你怎可如此冒犯他!”
许缘:“……”
果然,封建迷信要不得。
许缘知道这类老年人都固执的很,也不欲与其浪费口舌,随便搭理几声,就要离开院落。
哪知这老者却张开双臂挡到许缘前方,倔强着说:“老爷,这地方闹鬼,是不能再住人的,您要收容乞丐,还是另外选一个地方罢!”
许缘对这老头的想法大致猜到几分,皱眉道:“你们想霸占这里?”
老者声音一滞,结结巴巴道:“没、没有,这可是官府的地盘,我们哪儿敢啊,我们……我们这么大的岁数,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也犯不着争这些啊。”
“没有就闭嘴!”
严厉呵斥一声,许缘扒开老者,径直往外走去。
老者在原地叹气跺脚,却是无可奈何。
衙门里的差役们每天都有巡街任务,对城里乞丐窝的分部熟得很,一脸殷勤的在许缘马车前方带路。
马车穿过几条街道,在一处巷口停下,许缘从中走下。
宋义抱拳道:“大人,这里的一座废弃府邸里就聚集有不少乞丐。”
见许缘迈步就要进去,他连忙劝阻:“大人且慢,那些乞丐懒散惯了……把污秽之物都随便丢弃,您万金之躯,怎能遭那种罪?这些事情就交给我们,几个弟兄们来做就好。”
许缘没有找虐的倾向,也就叮嘱道:“如此,本官就在外面等你们,若有不便之处尽管提出,本官全都满足你们。”
“是!”
宋义严肃应下,带着其余几名差役进入巷子。
许缘站在原地远眺,前方的那片宅邸里面有好几颗高大的树木,光秃秃的枝丫在寒风飞雪中轻轻摇晃。新奇之下又看向宅邸的房屋砖瓦装饰,发现上面的很多事物和于府里面的相差仿佛,只是由于年久失修,已经有多处坍塌,心中更加好奇这座宅邸曾经主人的身份。
“这么气派的宅子就这么荒废下来,当真是可惜了。唉……”
许缘摇头轻叹,却听侍立在马车边的阿忠忽然感慨出声:“老爷,这里……以前的名字好像叫董家别院,没想到已经破落至此。”
许缘奇道:“董?是董圣的那个董么?”
阿忠点头,眼中似乎变得晶莹起来:“数十年前,在江州能住上如此府邸的,也只有文圣世家了。”
许缘轻轻跃上墙头,打量着此处别院的大小,发现只比于府小了两个院子,跳下来对阿忠道:“听闻董家向来都是一脉单传,住这么大的府邸也太过奢侈了。”
阿忠沉吟一阵,忽然道:“这是大盛皇帝赐下的,却之不恭。”
许缘:“……”
他略显尴尬的夸道:“董圣后人勤俭持家,真有董圣的几分风骨。”
阿忠眼神微斜,也没有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伴随着差役们的呼喝声,五个身上只穿了一层破衣裳的小乞丐赤着双脚跑出来。
许缘定睛一看,其中三个可不就是在马寡妇那边见到的乞儿吗!原来他们的“住所”在这呢。
乞儿们头发乱蓬蓬的,身上全是污垢,双脚黑里透红,不少地方已经被冻疮覆盖,极为凄惨。
他们看到穿紫色官服的许缘,皆是神色大变,原本嬉闹中还带着几分惊慌的表情顿时谨小慎微起来,低头排好向许缘走去。
颇有些像是见到班主任问的小学生。
如果忽略他们身份的话。
看到这架势,许缘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扶额道:“天这么冷,就别跪我了……阿忠,把马车里的毛毯……算了,快进马车,在冻一阵就得出人命了。”
几个乞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敢乱动,甚至还瑟缩着抱成一团。
无奈之下,许缘一手抓住一个,径直丢进马车里面。
一个两个……直到揪住第五个,他发现手里似乎握住什么硬物,随手一抖,随着一阵“哗哗”的声响,一本簿册从其衣服里掉落下来。
这小孩儿身子发抖,低声说:“大老爷,那是我挡衣服破洞的东西……”
西风卷过,簿册被翻开,只见书页上写有一个个蝇头小字:
“冬月三十,雪。今日与兄长同去长江钓鱼,兄长钓足满篓,吾未获一条。怒也!!!”
许缘一挑眉,这还是一本日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