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在回来的船上说的话提醒了一禾：该送孩子上学了。在学堂里，教书先生的教诲与孩子之间的相处可以弥补家庭教育的不足。

当她告诉公公时，万秀才一万个赞成：“六岁正好。再不上学，孩子就要被耽搁了。明天我就送孩子去立人学堂。”

一禾有些犹豫：“爸爸，我送孩子，好吗？”

“你一天忙到晚，有空吗？”万秀才的原意是帮助张一禾减轻负担。

“我抽个时间。顺便认识一下先生。”

“好，我这就去找万义，让他给孩子安排最好的先生。”孙子上学是头等大事，万秀才说完就去找二儿子万义了，立人学堂的校长就是他。

公公跟二哥万义说好之后，张一禾带孩子去上学。

立人学堂就在田家巷四号，在田家巷一号西侧马路的斜对面200米不到的一座四合院里。平时看到过千万回，带孩子进入学堂还是第一次。

万清舟的先生有三个，国文翟先生、算术贺先生和英语肖先生。翟先生四十多岁，看起来不苟言笑，当他看到大宝在黑板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万清舟”三个字时，满意地点了点头。算术贺先生穿一件薄薄的浅灰长衫，问了两道简单的加减法后，脸上露出微笑。

英语肖先生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一头长发盘成了一个发髻低低地贴在脑后，宽松的竹青色短袖旗袍衬得她眉清目秀。

“万清舟妈妈，我叫肖若梅，叫我小肖就好。”肖先生对一禾主动作了自我介绍。

“肖先生好。”张一禾佩服无比。她在娘家读过六年私塾，写得一手好书法，认识的字丝毫不亚于万和。从小，她就尊重读书人，对于这个教英语的女先生，更是充满了好奇与尊重。

“跟着我说一句英语试试，好吗？”肖先生态度和蔼地看着万清舟。

孩子丝毫不怯场：“好的。”

肖先生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洋文，万清舟模仿了了一半，说不下去了。

“没事，我再说一遍，你仔细听着。”肖先生又叽里咕噜了一通。

这次，万清舟结结巴巴地模仿了下来。

肖先生很激动：“你是第一个听两遍就可以模仿正确的孩子。一定要好好努力啊，你有学语言的天赋。”

张一禾开始了解老师的情况：“肖先生，你是新来的吗？以前没听说过立人学堂要学英语啊？”

“是的，前两天刚到。”

“我家在马路斜对面的田家巷一号，欢迎先生去玩。孩子刚学英语时，一定有好多疑问，还请老师多关心。”

“只要孩子需要，我随时愿意帮助。”肖先生很真诚。

后来，肖若梅成了田家巷一号的常客。一段时间下来，她与张一禾成了好朋友，不光大宝万清舟跟她学英语，就连一禾与二宝都加入了其中。

“一禾姐，你资质好，早年念大学就好了。”

“若梅，我这个年龄的女子，很少有人识字，比起她们，我幸运多了。”

肖若梅笑了：“我有一个朋友，二十五岁才开始念大学。”

一禾真是开了眼界：“这么大岁数还有大学接受？”

“有。”

一禾不无遗憾地点点头：“我不行，放不下孩子。你的朋友很厉害。她叫什么名字？人在哪里？”

“她叫白音素，在立人的一所分校里教书。”

“一直都在吗？”

“是的，我还是被她推荐过来的呢。来甘城前，我在上海教书。上海沦陷后，我去过南京后来又去过其他城市，每一座城市都先后被日军攻陷了，走投无路时，我投奔了白音素。在她的引荐下，到立人做了教师。”

“我很想认识你的这位朋友。”张一禾有些迫不及待。

肖若梅一口答应：“没问题。”

两天后，肖若梅带来了白音素，一位个子高高的单眼皮女孩，一见张一禾，她就伸出了一只手：“早就听说过你，一禾。”

“有关我的好还是不好？”张一禾调皮地笑着。

“都是关于你的先生的。他现在好吗？”

“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男人一个人在外面没有牵挂，不会有事的。”白音素安慰她。

“也是。”一禾若有所思。

“一禾。”二嫂刘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手上拎了一只篮子，身后跟着女儿清秋与清清。

“二嫂，”一禾迎了上去。

“今天黄三妈炸了糯米丸子，送点给你们尝尝。”说着，她走到餐桌边，放下篮子，从里面端出满满一大碗油炸肉丸子：“热热的，又香又脆，让两位老师跟孩子们一起尝尝吧。”黄三妈是她家的女佣。

一禾跟二嫂关系一直挺好，大宝被绑架过以后，跟二嫂走动得更勤了。

一禾感谢了二嫂。

刘氏笑道：“一禾，我看这两位女先生挺和善的，能不能让我家清秋与清清也跟着两位先生认点字啊？”

万清秋与万清清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刘氏想过让她俩去立人学堂念书，万义却死活不肯：“男男女女的，像什么样子？不行。”他不是不愿孩子念书，而是不愿孩子跟男生在同一个学堂。

一禾点点头：“二嫂，你这样想是对的。新时代的女孩子最好多识点字，将来读报写信不用求人。”

肖若梅上前拉住了两个孩子的手：“小姑娘文文静静的，真像女学生。我愿意教她们。”

白音素也笑道：“万清秋，万清清，从今天起，你们也是我的学生。”

二嫂拉着两个女儿连连感激：“谢谢两位先生，谢谢。”

清秋与清清来一禾家上课的事很快就传开了，亲朋好友家有女孩的，纷纷找上门来，希望跟她俩一起上课，不是亲朋好友的，也拐弯别角地找关系攀亲近，希望能收下他们家的女孩。

“怎么办？”一禾跟两位先生商量，“女孩子上学是好事，可是这么多人到我家，我家坐不下啊。”

白音素皱眉了片刻，建议说：“要不，我和若梅辞去立人的工作，一起办个女子学堂吧？”

肖若梅眼睛一亮：“好主意！”

一禾呼吸加快：“真的吗？你俩真的愿意放弃现成的教职和我一起办学堂？”

白音素与肖若梅抱住了她，异口同声道：“当然！”

一禾心速飙升，从没想过脱离油盐酱醋的她突然要面对一个重要的选择，她犹豫了：“等我和家人商量一下吧？”

“当然可以。”她俩没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