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明瀚走在被押队伍的中间，肩胛的血染红了衣襟，他神态自若地扫视着人群，认出了万和，认出了许多同志，心里一惊：他们不是突围了吗？他们回来是为了救我们吗？万和瞎闹，怎么做这种没脑子的决定？他朝万和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眼神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他前面的同志个子不高，伪军故意让他们高低错开，这种高低落差在铁丝串连之后的波形升降下，疼痛剧增。伪军故意把粗铁丝拽来拽去，被串在一起的几十个同志全都脸色苍白，鲜血直流。他们沉默着，高高地昂着头颅，任日伪军丧尽天良，没有半丝畏惧。

人群中的万和恨得嘴唇都咬破了，广场四周围了一圈架着机枪的鬼子，他带来的几十个人如果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注意到了丁明瀚的眼神，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好看着他被敌人折磨。

广场上有人认识丁明瀚，他在赌场时的气定神闲与逢赌必赢的高超赌技在千乐轩收获了好多铁杆粉丝。他们默送着这位赌神，目睹着地上殷红的鲜血与被洞串到铁丝上血肉模糊的肩膀，为这位英雄的视死如归而感动。

“说，有没有你们的同伙？”一个伪军站到凛然正气的丁明瀚跟前。

丁明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眸里闪烁着嘲笑：“有。”

“谁？指给我，可以饶你不死。”

“这个广场上除了你们以外的所有人。”

“耍弄我！”伪军对着他受伤的肩头就是一枪托。

“没耍弄。你们是中国人的败类，是全体中国人的敌人，你说，他们是不是我的同伙？”

这个伪军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们这些穷鬼共党，整天偷偷摸摸地搞阴谋，你以为你们做的坏事我们不知道？你们专门干些东放一枪西插一刀的事，东躲西藏的，皇军最恨你们这一套了，所以你看，边野将军第一批就要处置你们。周司令他们是正规军人，跟我们为敌是履行军人的职责，你们算什么？狗屁，找死！”

丁明瀚笑了笑：“日本人给的骨头很香吧？当心被卡死。”

伪军对着他的伤口又是一枪托：“死到临头还嘴硬？”

这时，主席台上的边野对着喇叭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白音素的翻译传到大家的耳中：“别废话那么多，不交代同伙，立刻处置他们。”

张一禾的手心里全是汗，她认出了丁明瀚，他就是昨天晚上和万和一起指挥肉搏的人，还有几个被押的人也在肉搏的队伍中，他们不都跑了吗？鬼子怎么又抓到了他们？万和呢？她紧张地四处张望，人太多，根本没办法找到他。

伪军开始执行鬼子的命令，赶着丁明瀚他们往甘水河走。

甘水河又宽又深，每年夏天都有人溺水。

第一个勇士被赶进河里后，其他人被拽着，一个接一个地落了水，他们没有挣扎，身子顺着河水慢慢下沉，在即将淹没时，丁明瀚猛然反身，对着岸上的人群喊：“永别了！千万别做傻事！”

万和听到了，一禾也听到了。昨天晚上参与肉搏的甘城人全都听到了。他们默送着英雄，含着泪水在心底发誓：一定要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主席台上，边野一直手拿望远镜站在周远鹤的身边，周远鹤的手上也有一个望远镜，边野送他的。

观看完行刑的全部流程后，边野通过白音素与周远鹤进行了对话：

“周司令怕吗？”

“为什么要怕？”

“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觉得这句话对吗？”

“我们中国的俗话很多。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俗话。你说的这句一般是送给那些软骨头的。”

“周司令的骨头很硬吗？”边野冷笑了一声。

“你可以试试。”周远鹤早就抱定了死的决心。

“不用试，周司令，我欣赏你。你妹妹一家已经成为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我希望你也是。你说呢？”

“我这人朋友不多，亲戚不少。有的亲戚，不提也罢。至于做你们的朋友，呵呵，高攀不起。”

边野的脸有些挂不住：“你们中国人都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周远鹤哈哈大笑：“我们中国人向来认人喝酒。有的酒，我们永远不碰。”

边野今天对俘虏的处理有他的打算：处死丁明瀚他们是想警告甘城人：跟我们作对只有死路一条；怀柔周远鹤是想安慰甘城人：只要配合大日本帝国，国军司令都可以既往不咎。

其实，他根本不敢处置周远鹤。今天一大早，他就接到了上峰的电话：“别要伤害周远鹤，我要用他跟中国国民政府做个交易。”他把周远鹤带到现场，仅仅想把他在自己手中的价值利用到最大化。令他恼怒的是：周远鹤根本不买他的人情。

边野达不到目的，只好自己找台阶下：“周司令是大丈夫，正是我边野欣赏的人。来，给周司令解绑，我要和他来一次促膝长谈。”

他自觉自己把这个中国成语用得妙，自得地大笑了起来。

周远鹤皱了皱眉头：“就在这里解决吧！要我死要我生，当着甘城老百姓的面说清楚，我不喜欢暗室密谈，鬼鬼祟祟的，老百姓还以为我当汉奸了呢！”说着，他讽刺地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所谓甘城名人。

边野的脸拉了下来：“周司令，别为难我。”

“为难什么？你们杀个人跟捏死个蚂蚁似的，来呀。”

边野跳了起来：“把周远鹤绑起来送进大牢。”

伪军立刻涌上前，牢牢地绑住了周远鹤。

一旁的万仁欲哭无泪：二哥，何必这样呢？

边野不杀周远鹤，完全是因为万仁动用了一个他不曾想过要动用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