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打开了：一大半是书，最上面的四本是水浒与三国；剩下的空间是银元，一摞一摞码得整整齐齐，卡在一个一个木格子里。

“张校长，书三十本，供孩子们学习用；银元五千，算政府对你家的奖励。请笑纳。”周远鹤客客气气。

张一禾弯腰，翻了翻书，全是中国历史上的经典著作，不少在万秀才遗留下来的书橱里都有收藏，不过，放到学堂里供学生们诵读也是很值得的。她直起腰：“谢谢周司令如此盛情。书我收下了，谢谢你。钱不能要。抗日是大家的事，国军兄弟在我家吃顿饭算是我们为抗日出一点点力，收下这钱，我们就于心不安了。”

“张校长，这钱不是个人的，是我们甘城政府的奖励。”站在周远鹤身边的季文刊解释道，“得这种奖励的不止你们一家，甘城一共有十家，本来准备开个表彰大会，考虑到日伪军的余孽还在，太过广而告之，会给被表彰的家庭带来不安全，所以我们就通过随访的方式送到各家。”

张一禾继续坚持：“我们不能要这个钱。孩子爷爷在世时常常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所做的不值得一谈。”

周远鹤指了指桌子上的菜笑道：“张校长这是不打算让我们享受这些美味佳肴啊？如果连个奖金都送不出去，我和老季还吃得下去吗？”

丁明瀚连忙打圆场：“弟媳啊，你就收下吧！百姓大义，政府开明，未来才会有希望。你总得给政府一个为民着想的机会啊！”

“是的，是的。”万仁连忙附和。

二哥万义也劝说一禾：“那就收下吧！用于女子学堂也行啊！”

万义的话提醒了张一禾，是啊，可以用于改善女子学堂的教学条件。她点了点头：“行，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两位领导对我们家的厚爱。”

二嫂在一旁催促道：“一禾，快请大家坐下来吃菜吧，都快凉了。”

“好。请各位入座。大哥，请你招呼在座的贵宾。”一禾吩咐了万仁后，又要去厨房烧菜，周远鹤上前拦住了她，“张校长，别去厨房了，陪我们大家一起吃。”

张一禾面露难色，厨房里好多菜都需要她掌勺，她怎么好离开？

“菜多菜少没关系，开开心心才好。张校长，你这个女主人不在，我们吃不好啊！”季文刊开起了玩笑。

“一禾，我和黄三妈来烧，放心，不会比你差。”二嫂主动接过了任务。

张一禾在肖若梅身边坐下，穿一件普通的青色罩衫，长长的秀发拢到脑后挽成了一个髻，露出光洁而宽阔的脑门，白皙的脸在油灯下熠熠生辉，宁静的眸子乌漾乌漾的。

张一禾的对面就是周远鹤，当他正视她时，心底咯噔一下，满腹的心烦意乱忽然风平浪静。自从进入甘城，从抗日到被捕到维护治安，千头万绪惹得他常常失眠，在失眠的每一个夜里，他常常想起一双眼睛，那夜给他们烧过鸡汤的女人的眼睛，温和宁静，岁月静好。

他打听了那个女人，知道她叫张一禾，知道她老公是个共产党，知道她创办了甘城女子学堂。

生活在每个人的人生轨道里踽踽而行。周远鹤的老婆俞美琪的人生也是如此。抗战爆发后，她带着一双儿女远渡重洋去了美国。临行前与他约定：“等中国不打仗了，我们就团聚，你来美国或者我们回中国。”

战争年代的军人就像身处漩涡的一片叶子，生命随时会被吞没，能在这漩涡之中看到一双抚慰人心的眸子，他无法忘怀。

“来，让我们一起举杯为季市长与周司令的大驾光临而干杯！”大哥万仁举起了酒杯。

两张桌子的大人小孩全都举起了酒杯，能喝酒的一律白酒，其他人一律果汁。

一禾的酒量是天生的。很小的时候哥哥们就测试过，她能喝五斤白酒，是天生的酒神。

当她把一杯白酒一饮而尽时，在座的人都有些吃惊，嫁到万家后，没有人看到她喝过白酒，丁明瀚怕她喝醉：“弟媳，你还是喝果汁吧？”

张一禾给宴席上所有空了的酒杯都斟满酒后，摆摆手：“没事，你们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周远鹤过去把她杯中的白酒拿到自己身边，另外给她倒了一杯果汁：“张校长，你喝果汁吧！”

张一禾笑了：“周司令，今天有贵宾在，我必须喝白酒，而且，你们喝多少我就喝多少，一杯不少。”

季文刊不信：“张校长，真的假的？”

张一禾一脸轻松：“真的。”

“那好，你就和周司令一人一杯地比，我们看看谁能把谁喝趴下。”

张一禾摇摇头：“喝酒是为了助兴，不需要比高下。我们还是多吃点菜吧！”

这时，二嫂端上了松鼠桂鱼，炸得焦黄的鱼皮浇过番茄酱后，红里透黄，滑腻剔透，看一眼就让人垂涎欲滴。

一阵筷子来筷子去，松鼠桂鱼只剩下了鱼骨头。

这时，周远鹤拿着酒瓶端着酒杯来到了张一禾的身边：“张校长，我想验证一下你刚才所讲的话。”

张一禾心底一声：糟了，刚才说错话了。却不好不给周远鹤面子，只好站起来应战：“周司令，我的话句句属实。”

“那就比拼一下吧！”老大万仁与季文刊全都站了起来。丁明瀚想劝退周远鹤，看一禾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再看周远鹤一副不喝不行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改变不了什么，就沉默着旁观，随时准备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