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众丫鬟婆子簇拥下,一个着浅紫宽口袖罗衣,散花水雾绿荷裙的美妇人迎面走了过来。
宋淮安眼睛一眯。
只见,这美妇人,发丝高挽,身段窈窕,浅色云带束着柳腰,显得盈盈一握。
云鬓斜插一支宝石簪,映得略显憔悴的芙蓉面散着曦光。
带着几丝皱纹的凤眼仿若媚意天成,却又不失凛然,只是现在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
这几日,杨凤娇在家,煎熬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娘家人,宋氏一族有头有脸的,都求了一个遍,最后结果都是哀声叹气。
今晚,晚膳都没用,坐在床榻上,与女儿宋书雅,相看泪眼,准备到天明。
倒是那从云上书院回家的儿子宋书成这几日那是该吃吃,该喝喝,该访友访友,浑然没有即将丧父的哀伤。
“你还知道回来?”没想到,这美妇人见到宋淮安的第一句话,竟是愤怒与责备。
“嫂……嫂。”宋淮安使劲拧了拧习惯,因为嫂母实在是叫不出口。
“哦,连嫂母都不叫了?哼,也是,你大哥下了狱,二哥已分家另过,如今这偌大的宋宅就剩下你一个了,改明儿,我母子三人是不是也要被你轰出去啊!”
杨凤娇之所以这么生气,也是有原因的。
宋之文下狱当日,她就遣人去沛县县衙找宋淮安了,毕竟,眼巴前,就宋淮安一个穿官衣的至亲。
谁料想,家仆回来禀报说,宋三爷外出公干了,得三五日方回。
这下,杨凤娇心里的怨气,一下就遏制不住了,当场破口大骂宋淮安关键时候不顶用。
殊不知,这是县衙的铁捕头交代衙役们扯的一个谎。
为的就是避免让宋淮安家里人担心,是以也没告诉宋家仆人宋淮安已经被圈禁。
“娘,三叔不是这样的人。”杨书雅低声说道。
“他不是这样的人?你了解还是我了解?他打小就这样,端的一个蔫坏坯子!”杨凤娇尤自不罢休。
宋家上下,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言语,谁都知道,这家里,是杨凤娇做主。
况,此时杨凤娇更在气头上,平时对宋淮安很不错的几个老仆也不敢上前劝说。
“嫂嫂,我大哥没事了,快则,明日午膳前就可回家!”
宋淮安一脸淡定,望着眼前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美妇人,也没生气,毕竟杨凤娇实际上也算是他的养娘。
说完,宋淮安瞅了一下眼睛红红的侄女,嘴角一弯,暗道一声漂亮之后,劈手将仆人手中的灯笼夺过,迈步走向自己的院落。
留下张牙舞爪无处使的杨凤娇在夜风中凌乱。
片刻之后,杨凤娇忽地大斥道:“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一向低眉顺眼的宋淮安,刚才竟敢用藐视的眼神看她,岂有此理?
“想翻天了是吧!”杨凤娇嘶哑的声音中带着无限愤怒。
宋淮安身形微微一滞,接着又不紧不慢往小院走去。
若放在以前,杨凤娇一声呵斥,宋淮安不说会被吓尿了,肯定当场打哆嗦,晚上梦魇。
可现在的宋淮安毕竟是地球新时代象牙塔中的精英人物,一个河东狮吼,压根唬不住他。
脚步轻快,三拐两拐,便来到了小院。
小院不大,却也别致清幽。
正北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天井中间,水井旁有颗桃树,树叶繁茂,上面还挂了不少果子。
据说这座小院,是宋宅中最早建造的,也是宋氏祖先长期居住之地。
上好门栓,宋淮安直奔正厅卧房,借着灯笼,找到火折吹起火苗,燃起蜡烛。
打量一下房间,还算儒雅,转身坐在靠窗的书桌前,把油纸包打开,里面牛肉烧鹅还挺全乎。
一边慢条斯理进食,一边琢磨这一世的人生该怎么过…………
囫囵吃了些之后,才发现卤肉有点咸,可翻遍房间也没找到水,只好出去摘了两个桃子,准备解渴。
没想到的是,这桃子竟然酸涩难咽。
睡前用冷水擦身洗脚时,心里一动,明日要不要找个丫鬟过来服侍一下?那怕捏捏泡泡脚也行啊,有条件不用,那不是傻子吗?
转念又一想,这座小院只有自己一个人住,没人打扰,也挺好的。
嗯,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毕竟自己已不是原主了,还是低调点为妙。
忙活了大半夜,想了一会心事,宋淮安昏昏沉沉睡去。
再说杨凤娇回到卧房,等气消了之后,仔细想了一下,总觉得宋淮安不像是在说胡话。
“雅儿,你说,你小叔刚才是不是在胡说?”杨凤娇这几日晚上都是女儿宋书雅陪着。
“我哪里知道,不过,看小叔说话的模样,不像是在扯谎。”
“唉,咱们宋家看似家大业大,实则只有两个顶梁的,一个是你爹,一个就是你小叔了。”
杨凤娇读过女则、女训等书籍,非一般民妇可比。
“不是还有二叔,还有族里那么多人吗?”十一二岁的宋书雅扑闪着大花眼睛,不解道。
“你二叔远在边关,指望不上的,至于族里那些人,哼,一群拜高踩低之辈,眼看着我们家要落败,一个个像躲瘟神一样唯恐沾染上身。”
杨凤娇没有尝过二十年前宋家抄家的滋味,以往只是听说,并无切身感受。
当年,任衮州府同知的宋允宋远山,因卷入衮州贪墨大案,宋家被抄,丫鬟充公为奴,成年男子皆刺配边疆苦役,当时的场景,真如天塌地陷。
不幸中的万幸,当时宋淮安母亲贾氏,正怀胎九月,所以没有被充公为奴。
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儿子,流放东疆,路经淮安之时,诞下三子,就地取名淮安。
也是巧,宋淮安刚出生,大梁提使司便开始重新审理衮州贪墨大案。
很快查明,宋允等三人被冤,这才请旨昭雪。
衮州是回不去了,一家人只好返回江都祖宅。
谁料返回江都不久,母贾氏便抑郁而终,自此之后,宋淮安便由大哥宋之文抚养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