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贞跟着谢兆来到内殿，将托盘里东西摆在窗边窄榻桌子上。谢兆把挂在墙上的琵琶拿在手上，道：“取笔墨纸砚过来。”

待柳贞取来，看到谢兆已经把桌子上点心等推到一边，撩拨琴弦，停下来，用毛笔蘸墨在纸上写着。

她仔细一看，原来是谱曲。

谢兆将纸上的‘少宫’二字划掉，左手拨弄琴弦，似乎有了灵感，但迟迟不下笔，在宣纸上留下一个刺眼的黑点。

柳贞见状，忙将他写废的那张纸拿掉。

“你来写。”谢兆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二指衔笔往她那一送。

柳贞欣然接过，对于琴棋书画，她还是很自信的。

或者说，曾经的她对于贵族的这些东西，都是卯足劲学，而且学的比几个公主都好，跟段汐月平分秋色。

只不过段汐月文章诗词总是感怀，她笔下掩盖不住的征战杀伐，以至于经常被段汐月提点。

她蘸墨提笔，在纸上写上‘商’二字。

而后把刚刚谢兆涂改许多的纸铺在旁边，示意谢兆连起来一起看。

她这是提醒谢兆，既然想谱一个悲凉哀怨的曲目，不如用商调。

谢兆认真看了一会儿，道：“传闻神农以桐木为琴，定五调为宫、商、角、徵、羽。”

说着他把琵琶放置一边，含笑走到柳贞身后，微微俯身，右手握住她握笔的手，引腕用力，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商’字上增添‘少’字。

只是‘商’字已然处于纸张上方，谢兆在写‘少’字时空间不足，显得有些秀气。

写完后他放开手，复又坐在柳贞对面，见她耳根子通红，心里颇有些得意，笑吟吟道：“周文王为纪念儿子伯邑考，增少宫弦；武王伐纣又增少商弦。”

见柳贞似有不解之意，他补充道：“魏国公段不疑即将班师回朝，鼓乐迎道，太子殿下让我谱个曲子让乐坊的人排练。”

柳贞：……

这么气势恢宏的时刻，他怎么幽怨起来，不怕太子看到责怪吗？

“反正乐坊那边肯定会谱新曲子，我的交上去不行，不会影响到大将军班师的。”谢兆看破她的想法。

柳贞与他相视一笑，目光澄明，尽知对方心意。

暮春的微风拂过，卷起各色花瓣在空中摇曳，送来阵阵清香。

跟太子有关的，谢兆总是避之不及，柳贞现在也一样。

他们最需要做的不是讨好太子或者大将军，而是暂避锋芒，逍遥闲散。

谢兆侧脸看着窗外飞花，笑道：“这四方的墙遮挡人的视线，搅的人灵感也没了。明天你跟我去开云庄，那里远山如黛，清河依旧。”

开云庄在京都南郊，依山而建，那里有整个京都周围最好的温泉。

当初陛下见谢兆身体不好，就把开云庄赏赐给谢兆用以调养。

“小人有一点好奇。”柳贞试探道。

直到跟谢兆接触，她才知道之前自己对他的印象大错特错，并不是仁弱怯懦，神秘而又似乎带些危险。

对，就是危险。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说，站在远处静静看着，不陷风尘。

谢兆心情大好，温柔地看向她，道：“你说？”

“五大王为何不去封地？”

当今天子有十子七女，其中三皇子和七皇子早夭，最小的十皇子两岁，九皇子六岁。

现在除了太子、二皇子也就是齐王，五皇子谢兆、十皇子、九皇子外，其他皇子全部离京去封地。

其中八皇子和六皇子，今年不过10岁。

若说太子、二皇子、五皇子同为皇后所生，陛下感念皇后恩情所以把他们仨留在身边，但陛下似乎并不那么喜欢谢兆。

比如六年前，明知道二皇子差点害死谢兆，还经常鼓励他们兄弟往来。

所以她认为谢兆是想离京的。

谢兆脸上和煦笑容被柳贞寥寥数语冻住，顷刻间眼神中的柔光消失殆尽。

他表情有些僵硬，沉默良久才微笑道：“父皇聪明神武，垂拱而治，自有他的主张。”

也就是说谢兆跟陛下提过，但是被陛下否决了。

柳贞想追问今上为什么不同意，但见谢兆心情不佳，沉吟许久，安慰他道：“陛下聪明神武，但久居宫中，被周围人恭维奉承，总有思虑不周的地方。”

“若你回段家，跟柳如雪同处一个屋檐下，你俩会和平共处吗？”谢兆反问她道。

吓得柳贞肃然起身，朝他恭敬拜道：“是小人僭越了。”

“收拾东西去。”谢兆笑着将她赶出去。

柳贞悄无声息退出大殿，出来后忍不住回头张望，只见谢兆拨弄琴弦在纸上写着什么，表情认真专注，如东风中的花树一样，蓬勃生长。

她默然回去，刚刚谢兆并不是威胁把她送回段家，而是在告诉她，皇帝希望他们兄弟和睦，但兄弟间的裂痕越来越大，根本回不去了。

比如柳贞，柳如雪父女对她恩同再造，曾经在她眼里他们比她的性命还重要。

但现在就算是柳如雪给她找门佳婿，风光送她出嫁，她心里依旧有疙瘩。

更何况柳如雪根本不会这么做。

行至外院休息房间，她才得知自己衣物已经被拿到内院，跟海棠一个房间。她返回内院，刚推门进去，就看到海棠拎着茶壶站在她床铺一侧。

刚刚她去厨房安排饭食，看到五皇子握着柳贞的手写字。

“你那壶里有水吗？”柳贞语调波澜不惊，走到桌子旁随手拎起一个有水的茶壶，信步走到海棠床铺前，挑衅似的看向她。

“有。”海棠咬着牙道。

‘哗啦’两声，两人床铺双双打湿，甚至海棠床铺比柳贞湿的面积更大。

海棠没想到她刚来就敢跟自己对着干，怒目快要喷出火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柳贞跟前，扬起右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但被柳贞死死箍住手腕。

她更加愤怒，便换左手要打，又被柳贞抓住。

看着她五官扭曲，柳贞微微一笑，小声提醒她道：“宿卫宫城的右卫大将军廖敬，同时负责教习皇子公主们骑射。”

柳贞虽不至于被廖敬亲自教，但也被他提点过。

要是海棠每天闹个两三回，她会头疼死。

——毕竟她的时间是有限的。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周娘子站在门口，冷眼瞧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