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几人在偏厅正喝茶聊天时,管家传来话说,码头的人打来电话找吴锡浦。
许佩珍去接了电话,返来时,人还未及走入偏厅便怒气冲冲的骂道:“庞禹盛带人把我们准备装船的货扣下了,非要开箱检查。”
“册那,十六铺码头的货?”吴锡浦骂道,“这个庞禹盛是昏头了?”
“看来你是非去一趟不可。”许佩珍说,“我先去安排一下。”
陈斯珩一听便明白,庞禹盛这是已然上钩了,于是站起身来说道:“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不急,再坐坐,我安排车送你们。”吴锡浦说,“等佩珍安排好了,我和你们一道出门。”
吴锡浦眼下常住的这座公馆建筑格局相对紧凑,庭院也并不开阔,且晚上光线不好,庭院里一条本就不宽的水门汀路两旁又布置着园艺,两辆紧挨着停靠的车要开出去也有些费事。
许佩珍安排妥当之后,吴锡浦与陈斯珩、顾婉言三人索性一边聊天,一边走出了庭院。
就当院里的车开出来,陆续停在路边等候时,马路对面两幢房子之间幽暗的窄巷中火光一闪而过,与此同时,院门一侧的墙上接连炸开一片石粉。
吴锡浦与陈斯珩、顾婉言三人连忙蹲在车后躲避,紧接着,对面又是几声枪响,子弹击碎车窗的声音、击中车门钢板的声音接连传开。
几个保镖也不敢轻易冒头,各自寻着掩体,朝着疑似的方向胡乱的开枪。
如此的过了一阵,对面的枪声像是停了,其中两个保镖才从两侧迂回至对面的巷口,躲在墙角,朝着巷子里放了几枪,接着后续跟上的人一前一后的错开冲进了巷子里。
等到保镖陆续冲进巷子后不久,几个人又返了回来,向吴锡浦报告说,人已经跑了,恐是调虎离山,不敢去追。
吴锡浦一拳捶在车门上,“派三个人,给我追过去。”
陈斯珩此刻适时的说道:“还不清楚对方究竟有多少人,我们还是先进屋去吧。”
吴锡浦一点头,由两个保镖护送着,一路勾着腰回了屋里。
还未到楼门,便见许佩珍手里拿着一只枪冲了出来,朝着吴锡浦仔细的打量了一眼,见他身上无伤,问了句,“外边怎么回事?”
吴锡浦也没理会,径直去了正厅,这才暴露的一声,“有人要杀我。”
“人抓住了吗?”许佩珍问。
“让他给跑了。”吴锡浦故意愤怒的骂道,“这一桩桩的倒霉事都赶在这个时候了。”
“码头你是去不了了。”许佩珍说,“方才枪响,我便通知了警卫队,让他们调二十个人带两挺机枪过来。”
吴锡浦说道:“还有码头,多派些人过去。”
“我这就去挂电话过去交待。”许佩珍说话间,注意到一旁沙发上畏缩在陈斯珩怀里的顾婉言,脸色惨白,两只手紧握着拳头,身体不住的发抖。
吴锡浦这时叫来管家,安排了楼上一间客房,随即又对陈斯珩说道:“现在外边还不知道安不安全,你们暂时就留在这里,等警卫队的人到了,我再安排人护送送你们回去。”
陈斯珩一点头,“多谢锡浦兄。”
管家一旁见吴锡浦没有其他安排,这才对陈斯珩说了句,“陈先生,请跟我来。”
陈斯珩与顾婉言被安顿在楼上的客房后,两人坐在一张贵妃椅上,顾婉言仍旧依偎在他的怀里,近乎是气息声轻细的问了句,“我没漏出什么破绽吧?”
陈斯珩低头说道:“没有,一看便知你不清楚这在计划之中。”
顾婉言又猜测着说:“吴锡浦今晚特意把我们请来,难道是想叫我们做个见证?”
“应该是的。”陈斯珩说,“吴锡浦遭人暗杀这么大的事,就算是做做样子,黎仕邨也一定会带着虞若卿来慰问一番。到时,虞若卿少不了向你了解事情经过,而你的为人那几个太太都了解,今晚的事由你这个亲身经历的人说出来,虞若卿便会相信。但其实,吴锡浦如此安排实属多余。”
“为什么?”
“黎仕邨和虞若卿都是肚里千回百装的人,接下来的事一桩桩都与庞禹盛扯不干系,他们难道还会想不到这是吴锡浦有意做的局吗?”陈斯珩说,“其实吴锡浦刚遭人暗杀,不论黎仕邨还是虞若卿,纵使怀疑,这个时候也会讲究个分寸,不可能在暗杀这事的真假上多说一个字。”
“吴锡浦果真想不到此处吗?”
“未必是他想不到。”陈斯珩说,“我看是吴锡浦如今没了纪钦昀这个后台,在黎仕邨面前少了几分以往的底气,才会做这多余的事。”
“那这回除掉庞禹盛有几成把握?”
“如果接下来不出差错,那便是十拿九稳。”陈斯珩说,“吴锡浦未经76号宪兵分队的涩谷批准,便大肆调动警卫队行动,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想来会惊动不少人,这事必定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侯,黎仕邨就算想保庞禹盛,也不可能再像以往那般替他把事情压下去。”
顾婉言又说道:“刚才我见着子弹击中的地方离吴锡浦不到半米远,看着真不像是吴锡浦安排的假暗杀。”
“不要小看了那些混帮派的人,枪法好的大有人在。”
“那吴锡浦就不怕开枪的人假戏真做吗?”顾婉言问。
“吴锡浦这种人,不管交代谁来做这事,都必然会把他一家老小控制在手里,这要是假戏真做,那他一家之的性命就算是让他给断送了。”
“也对。”顾婉言说,“有件事我始终有些好奇,庞禹盛也是个有城府的人,怎么就会跟吴锡浦斗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庞禹盛这个人败就败在太偏执,又是个吃不得半点亏、睚眦必报的人。他明知道黎仕邨是利用他制衡吴锡浦,却因为吃了吴锡浦的亏,便总想着报复回去,来来回回的斗下来,便潜移默化的把吴锡浦当成了自己的对头。可吴锡浦哪里容得下别人暗里算计自己,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的。”
顾婉言紧握着衣襟,说道:“如果今晚果真能除掉庞禹盛,也算是对那些牺牲的同志和抗日志士有一个交代了。”
陈斯珩说道:“这个时候,庞禹盛在码头强行查验货物就会发现,吴锡浦等待装船的根本不是烟土。他更不会想到,那些货都有正常的手续,而且是受了日本人的委托。庞禹盛不会想到,从他派人监视吴公馆开始,他得到的多数情报都是吴锡浦故意放给他的。”
顾婉言又不无顾虑的问:“可就算是这样,那监视吴公馆的人如果死不承认,今晚的事不是一样栽不到庞禹盛的头上吗?”
“这种小事想来吴锡浦自有办法,用不着我们来操心。”
顾婉言直起身来,笔直的坐着,一连深吸了几口气。
陈斯珩说道:“你去床上睡一会儿吧,想来该来的人一时半刻还到不了。”
“我睡不着。”
“那就躺一会儿。”陈斯珩将手指在她那手背上轻触了一下,冰凉的,觉不出温度,“刚才吓着了?”
“你是觉着我手凉吧?”顾婉言浅浅一笑,“是季候的关系,天暖的时候便好些。”
陈斯珩又想到一事,转而提醒道:“到时候,难免会有人问你今晚的事,你要记得,说话不能条理太清晰。”
“我知道的。”顾婉言说,“我是受了惊吓的,说话自然是要有些语无伦次,不只如此,有些细节在惊吓中是会被忽略掉的,还需别人来提醒,才会想起来。”
“看来我是多虑了。”陈斯珩从床上拿了一张毯子,裹在顾婉言身上,“夜晚凉,别着凉了。”
顾婉言捏着毯子的一角提起来,搭去陈斯珩的身上,侧倚着靠去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