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公馆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即便是在楼上的客房里,也能隔窗听见外边院子里的人声。
陈斯珩站在窗前,低头朝着楼下望了一阵,回头对顾婉言小声说了句:“黎仕邨和虞若卿到了。”
顾婉言心里那根弦立刻紧绷了起来,一连深吸了几口气。
陈斯珩回到顾婉言身边坐下,一只手绕过她的颈后,搂住她的肩膀,小声一句,“尖叫一声。”
顾婉言一脸莫名。
陈斯珩又重复了一遍,“我惊到你了,你现在是噩梦方醒。”
顾婉言领会的一声惊叫,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
不多时,便传来敲门声,紧接着,房门开开来,许佩珍和虞若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许佩珍不免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陈斯珩一面搂着顾婉言,宛然安抚的轻拍着她的肩膀,一面说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惊醒吓到了。”
“想来是此前吓得不轻。”虞若卿走去顾婉言身边坐下。
陈斯珩适时的站起身来,“怪我,方才我在窗前见着黎主任、黎太太来了,就叫了婉言一声,想着下楼去打声招呼。结果不想把她惊醒了。”
“你也是,这个时候还顾什么礼数。”虞若卿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本就吓着了,难得还能睡一会儿。”她一面说着,一面握起顾婉言的一双手,“你这手怎么这么凉。”言语间,又摸了摸她的脸颊,“想来果真是吓坏了。”
“可不是吗?”许佩珍从旁说道,“婉言这么一个文弱女子经了那种场面,还不要把魂吓丢了一半去。”
“到底什么人,这么猖狂?”虞若卿问。
“人还没抓着,”许佩珍故作悻悻的说,“今晚这一桩桩的事真是巧了。”
“还有什么事?”虞若卿问。
陈斯珩见这两个女人已然是聊到了正题,于是插了一句,“黎太太、吴太太,我先下楼去了,说不定黎主任和吴队长那边还有事吩咐。”
“你去吧,婉言就交给我们了。”虞若卿说。
陈斯珩一点头,转身下了楼去,
虞若卿这时又关心的问了顾婉言一句,“好些了吗?”
顾婉言只是点头,也没说话,俨然是仍有几分惊魂未定。
虞若卿于是又转向许佩珍问道:“佩珍啊,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我说说。”
许佩珍坐下来,一声长叹,“原本之前承蒙黎主任关照,我和锡浦想着设宴聊表谢意,可偏偏逢着纪先生遭遇不测,便拖延下来。如今纪先生的后事都已料理妥当,便想着摆个家宴,聚一聚,可没曾想……”她话到一半,又是一声叹。
虞若卿听着她这一番长篇大论也没说到正题,只觉她这话是有什么目的,心想与其接话,不如听听她接下来会怎么说。
“好在今晚黎主任和聂处长没空,不然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许佩珍宛然是后怕的在心口拍了拍,又接着说道,“原本吃过晚饭,我们在偏厅里闲聊得好好的,结果却接到电话,说庞禹盛带人去十六铺码头截了锡浦准备装船的货,还要强行开箱检查。”
“有这种事?”
“这个庞禹盛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原本锡浦已然是不与他计较了,他倒好,三番两次的来跟我们作对。”许佩珍愤愤的说,“为了码头这事,锡浦只好亲自去一趟,正巧婉言他们也要回去,锡浦便一道与他们出了门,结果刚到家门口,还没来得及上车就遭人行刺。”
虞若卿听出许佩珍这话里的意思,她是在暗示这晚遇刺的事与庞禹盛难脱关系。
要说庞禹盛背地里捣鬼算计吴锡浦,虞若卿不会怀疑,可若要说庞禹盛策划暗杀吴锡浦,她是不相信的。但许佩珍既没有明说,她便也没机会替庞禹盛开脱。于是想着,不如先了解当时遇刺时的情况,转而向顾婉言问道:“婉言啊,你还记得今晚遭遇行刺的事吗?”
顾婉言微微一点头,一双手宛然是下意识的握紧了虞若卿的手,呼吸又急促起来。
“别怕,事情都过去了。”虞若卿说,“我们定然会抓着那个行刺的人。”
顾婉言放缓了呼吸,又不时的一阵发抖,心有余悸的说道:“今晚,我们和吴队长一道出了院门,正要上车,就有人开枪,斯珩就拽着我躲在了车门后边。”
“是刚出院门就有人开枪吗?”虞若卿问这话时望去许佩珍。
许佩珍为难的说:“我当时在屋里,不知道外边的情况。”
顾婉言这时又宛然回忆着说道:“我们刚到门外,站在路边准备上车,枪声就响了。”
“知道开枪的人在什么地方吗?”虞若卿问。
“好像是在对面的巷子里。”
虞若卿又问:“当时你们站在什么地方?”
“院门边上的路边。”顾婉言又顿了顿,“吴队长站在我和斯珩的左边,我们正要上车。”
“然后呢?”
“然后……”顾婉言皱起眉头,故作思忖了一阵,“子弹好像是打在了左边的院墙上,我还没反应过来,斯珩就拉着我蹲了下来。后来只记得周围都是枪响。”
许佩珍迫不及待的接过话来,“我看这一次行刺的人说不定就是上回暗杀纪先生的人。这暗杀的手法也太像了。”
正说着,窗外院子里又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虞若卿站走去窗边,朝楼下望去,只见两个人被吴锡浦的人押着穿过庭院。
“人像是抓着了。”虞若卿回头对许佩珍说。
“今晚我非把他们抽筋拔皮不可。”许佩珍蓦地站起身,拔出腰间的手枪。
“你先别急,这人还没审呢。”虞若卿说道,“你先在这里陪陪婉言,我下去看看。”
虞若卿出了门,却也并未下楼去,只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凭着栏杆望去楼下。
被抓住的两个人押进了楼下的正厅。吴锡浦二话不说,让人取了绳子,绑住两人的双腿,又将绳头返去身后,绕过手腕处捆绑的绳子,如此用力一抽紧,再被人压着后仰放倒,就俨然蒸熟的明虾一般弓着,只不过弓起的不是背而是腹部。
紧接着,吴锡浦的人又寻来四张椅子,每个人的两侧各一只,将人夹在中间,两侧各有人抵着椅子,直叫被绑着的人只能一动不动的那样挺着。不多一会儿,两个人便受不住求饶起来。
吴锡浦也不理会,向押人回来的手下问道:“这两个人是怎么抓住的?”
“我们搜查了附近的房子,这两个人是在斜对面的一幢房子里抓到的。”他说着,将两本证件交去吴锡浦手里,“这是他们的身份居住证。”
“有问题吗?”吴锡浦翻开一本看了看。
“证件是法租界警务处发的,没问题,但上面写的住址不是这里。”
吴锡浦看了两本证件上的住址,低头望着绑住的两个人说道:“放着自己家里不住,跑到外面住起洋房来了。”
一个被绑的人求饶道:“我们不敢了。”
另一个紧接着说道:“我们再不敢偷东西了。”
吴锡浦丝毫不理会,只吩咐道:“弄辆车把他们押去76号,直接送去审讯室,给我看好了。”
黎仕邨这时说道:“那我们现在也去76号吧,今晚这事务必要审个清楚,随时准备行动。”
吴锡浦这时又对陈斯珩说道:“你就不用去了,留在这里好好安抚一下顾小姐。何况,接下来的场面,想来你也是怕见的。”
这时,站在楼上的虞若卿忽然说道:“仕邨,婉言受了惊吓,我就不陪你去了,我留在佩珍这里也好有个照应。”她一面说着,一面走下楼来。
“也好。”黎仕邨看着下楼来的虞若卿,心想,她多半是有话要在私下里说,于是走去楼梯前。
虞若卿下了楼,站在黎仕邨的面前说道:“路上要小心,刺客还没抓着,大意不得。”她一面说着,一面借着替黎仕邨整理衣领的机会凑近了细声提醒道,“这事恐不简单,庞禹盛今晚在码头截了吴锡浦的货,事情弄清楚以前,尽量压着为好。”
黎仕邨低头说道:“只怕是压不住,警卫队弄出这么大动静,驻76号的梅机关分部和宪兵分队一定都知道了,我一回到76号,他们就会派人来问询。”
“在你们回到76号之前,我设法给梅机关和宪兵司令部那边各挂一通电话,先敷衍过去。”虞若卿的声音越发的轻细,但即便如此,她怀疑吴锡浦两夫妇是在搞花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这是在吴公馆,周围人多眼杂,万一被人听了去。
虞若卿知道,这种时候,面上只能要摆出一副向着吴锡浦夫妇的姿态,否则一句话说错,便会给了许佩珍哭惨撒泼的机会,那便是要替庞禹盛开脱也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