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与苏海棠离开望江楼之后,便回了李笑生长于斯的李氏杂货铺。
推开青苔横啮的古色古香的大门,屋内扑面一股久未有人居的陈霉之气。
李氏杂货铺虽然略显颓圮破败,但在当初刚建的时候,在东城算得上是豪宅了。
占地面积将近两百平,还带有一个独立的院子,院中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是海棠树。
李笑赚了钱后并没有卖了这里的打算,反而拿出一大笔将房屋翻新装修了一番。
毕竟,回忆是不能抛弃的。
李笑走近那株凋敝了的海棠树,伸出手抚摸着树干,道:“以前,我就觉得海棠花很好看。”
苏海棠也走到他的身后,说道:“虽然花谢了,但来年春天花又会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题也天马行空得让人不知所云,但他们聊得很愉快。
晚风起。
涌进院子里。
八棱海棠树尖最后一片叶子没能躲过这场劫难,慢慢飘落。
苏海棠张开手掌接住,看了许久,忽开口问道:“笑笑你去过杭州吗?”
李笑摇摇头。
前世的他辗转流浪过很多地方,但从未到过杭州,这一世更是还未出过金陵。
不过他还年轻,还有很多的时间和机会,而且他不会浪费。
苏海棠握紧那片叶,接着说道:“我母亲的故乡就在杭州,我爹的家就在金陵。”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话绝不是没有来由的,所以你一定要去看一看。”
李笑一口答应:“一定。”
李笑感觉苏海棠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思考过后却没有说,不知道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不过他不担心,因为一个人如果有话想告诉你,他总会告诉你的,无论何时。
李笑想起一件事,问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这话刚出口,他便觉得很别扭,怎么那么像正深处热恋期的情侣之间的对话。
两人的秀气脸颊都有些微红,或许是刚喝过酒的后劲。秋露白入口细腻,余味绵长温柔,不像当初的老糟烧那样粗烈。
苏海棠道:“当然记得,我一壶大梦清秋居然只让你入品,你这天赋实在是……太差劲了些。”
他想了想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因为两人已是兄弟,坦诚相见是兄弟间基本的准则。
“要知道,我自己停滞许久的瓶颈都松动了。”
苏海棠继续说:“不过,我可不后悔,你现在也找到了适合你自己的道。”
今天早上,他可是亲眼见到了李笑十步出的那一剑——
剑气滔天,杀意纵横。
他的境界高,虽不是剑修,但是对这些事物的感触也远非一般的修行者可比。
李笑道:“可惜剑道求不来长生。”
是的。
无论剑道刀道,抑或是其他的这些道,练到极致也只能让你变强,而不能羽化登仙得长生。
苏海棠纵声大笑,道:“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啊,我们这些人求道乃是为了变强,而你居然是为了成仙。”
李笑坦然道:“我很怕死。”
他的确怕死,虽然系统派的任务很危险,但他行事一直很谨慎,虽然有两次冒了大险,第一次那是为了救洛红衣。
而且,他也没想到会遇到天海翼堂主那么恐怖的对手,幸好对方话多,幸好有苏海棠在。
第二次更不用说了,洛红衣那股信誓旦旦的气概就很让人信服,事实也证明了,她的确值得自己信任。
“只不过以后行事还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才行,活无常那次的确是死生一线。”
李笑心想。
苏海棠望着他的脸,肃然道:“笑笑,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李笑斥骂道:“说什么呢,真晦气。”
心中却是一阵暖意。
都快哭了。
……
两人在庭院树下站了很久。
直到月亮高高挂起。
直到月亮在云中进了出、出了进。
两人这才像睡醒了一样继续说话。
李笑问:“你是不是脱我衣服了?”
苏海棠挠挠头:“啊?”
李笑道:“我说上次,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苏海棠忽神色怪异地盯着李笑上下打量,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可描述的意味。
嗯!?
李笑捂住胸口,连声道:“哎哎哎,放尊重点,我可不是你刚交的朋友。”
我们的海棠哥满头黑线。
自己这个两次酒喝来的便宜弟弟,说话怎么就这么不像话呢?
苏海棠叹了一口气,笑道:“不逗你了,大梦清秋既然能增长修为,相应的,药力也庞大得很,那天我不给你调息的话,你恐怕早就药火焚身而亡了。”
啊这……
这么危险,你还请我喝!?
李笑哭笑不得。
不知该夸苏海棠慷慨呢,还是骂他心大呢?
……
……
他们又出去打了好几壶酒回来,就坐在上次同眠的床沿饮酒。
窗户开着。
天上的星河流转,月光缭绕。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和兄弟长夜对月共饮更让人快乐?
天太晚了,他们懒得找好酒,直接在街边还开着的小摊处要了几壶烧刀子。
烧刀子比老糟烧还要粗劣,换句话说酒性也更烈。
三巡酒过后。
苏海棠终于醉了,他七倒八歪地揽住李笑的肩膀,道:“笑笑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喜欢我父亲,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因为他太好了!”
李笑也醉了,目光呆滞地点着头,说:“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苏海棠接着说:“他天赋惊艳,但是性格太理想主义了,他总相信世人总有一天会接受我们魔修。”
“接受接受,一定接受。”
苏海棠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仰天长啸道:“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向明月。可惜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原来大名鼎鼎的魔宗宗主,竟然叫向明月。
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就像人们难以接受魔宗本名,居然叫“明月宗”这样一个极其充满诗意的名字一样。
“可是他不明白,世人只相信他们看到的,如果要让他们接受我们,就必须让他们看清我们!”
苏海棠沉吟片刻,像在心里计算着什么,然后抬头道:
“二十六年来,我共伤了七十六人,其中有二十八人并没有死,死的人都是该死的。”
他这一生坦坦荡荡,虽被称作魔修,却从来不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