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海棠是个好人。

李笑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了，不然也不会与他共饮。

他识人交友全凭借一种天生的直觉。

不是简单肤浅地看人外貌的美与丑，而是更难以言明的东西，或许可以称为面相。

就比如，王家二少爷王守冲，名字奇怪就算了，长得还丑，即使是这样，李笑仍愿意和他来往。

又如游龙生，名字和形貌俱是一流，但李笑对他就是提不起好感。

回到之前的话题。

苏海棠今年二十六了。

李笑也在心里算了算，他前世穿越时刚满二十四，如今刚满十八岁不久。

唉，越活越年轻。

真好。

“别羡慕了，你们羡慕不来的，毕竟你们不是活在小说里。”

李笑笑得很嘚瑟。

他如今的心性也不过是少年心性。

虽两世为人，但心理年龄绝不是两者相加。

所谓的成长一定是经历过那个年纪该经历的那些事才叫成长。

这也是为什么有的人会有着远超同龄的成熟，也有人始终带着几分不经世事的幼稚。

也不知道以前看的那些脑残文为什么会觉得，重生年龄会等于前后相加呢？

李笑举起杯，无奈地摇摇头。

他怅然吟诗，是南宋词人蒋胜欲的一阕《虞美人》：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矣。”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念词之间，李笑忽然拔出笑红尘，推开窗子，纵身翻进庭院。

迎着月光，念着诗。

踱着脚步，舞着剑。

苏海棠望着他在月光下舞剑，仿佛看见了一场淫雨霏霏，雨中有红楼罗帐、江中孤舟、月下僧庐……

而李笑的身形也渐渐从一个少年成长为中年，然后迈入步履蹒跚的老年。

但剑意却愈渐入熟稔大成。

起初，李笑挥下一剑只能让雨幕断开一线，可转眼又雨依旧淅淅沥沥。

但现在，雨水却已随他的剑意而动。

剑出，雨落，剑收，雨停。

这才是真正的神通！

这才是真正的【醉里挑灯看剑】！

苏海棠早已按耐不住了，抽出折扇飞身入院，他竟然想和李笑试剑！

苏海棠虽然没有完备系统地练过剑术，但他毕竟是魔宗的少主、当代青年一辈中的天才翘楚。

任何招数见过之后，他便能使出三分神韵。

他曾在剑南道益州城里观过剑舞，也曾在出入剑南必经的蜀道上，感受过酿出大梦清秋的那位前辈留下的剑意。

若单论剑道，他恐怕也有六品之威。

……

……

此时，月下庭院中。

地面光洁得像凝结了一层霜，树影斑驳交横。

苏海棠以折扇代剑，与李笑的笑红尘剑缠在一起，这柄小巧的折扇居然能抗住笑红尘的锋利！

李笑修为远不如苏海棠，此时早已烂醉得失去了意识，他正处于无意识的状态。

也是因为如此。

【醉里挑灯看剑】这门神通才能充分发挥作用，因为他现在全凭借【先天玲珑剑心】的本能在运动身体。

也正是因为如此。

苏海棠竟感到了几分棘手，甚至他感觉如果自己再不运用真气，不出二十招就会落败。

他有自己的骄傲，无论何时他都不想服输。

于是，折扇上的威势突增，但他始终记挂着李笑的安危，所以只动用了一成真气。

折扇上的剑气终于能和笑红尘的剑意持平了，一黑，一红，二者都在月光下透着微茫的寒光。

李笑撤步收剑，苏海棠接势往前踏出两步，折扇递进寸许。

折扇本就比剑要短上二尺余，此刻若是换了另一个人持扇，怕不是早已落败了。

但持扇的偏偏就是苏海棠。

他抢步近身，不能过于使用真气这个条件，即使是他也难免束手束脚，若要取胜只能贴身战斗。

折扇在李笑腰间轻点，刚触及衣衫，李笑一个滑步完美避开，然后退开三步，递出一剑。

红楼歌舞，罗帐曼妙。

苏海棠恍惚间看见了无数霓裳羽衣在身边翩跹起舞，罗带飘摇，红烛影深深。

他暗道一声：“不好！”

脚步在地面连点三下，迅速退开，暗红的剑光仍直逼他而来，剑气已冲出近三丈。

李笑这一剑的威势竟然直追正五品！

苏海棠已退到墙角，退无可退，被逼无奈只能出手化解，缓缓拍出一掌，掌心气旋不滞。

长剑对上气旋。

二者皆是奈何不得对方，僵持了一阵过后，剑先落了地，因为李笑睡着了。

苏海棠束手盯着李笑完美的脸看了半天，然后伸出手从颧骨一直拂至下颚，触感如蛋清般润滑。

他感慨道：“能交到你这样的兄弟，看来是我的福气呀，我可能只能护你十年，十年后嘛……”

苏海棠停顿了良久，才继续道：“可能就轮到你来保护我了。”

他蹲下身，公主抱抱起李笑送回床榻，然后将笑红尘也捡了回来，在指间轻抚，伸出食指在剑身轻弹。

“锵！”

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屋内环绕，李笑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嘴角挂着满意而幸福的微笑。

“剑很不错，你更不错，希望我能看到你问鼎剑仙的那一天。”

苏海棠替李笑轻轻盖好被褥，随后悄然而去，他毕竟是魔修，呆的久了总会给李笑带来麻烦。

他无论做什么事，总会先替朋友考虑。

就比如他刚刚所说十年后，需要李笑来保护他，可若真到了那时，他宁愿死也不愿给李笑这个机会。

因为那时他面对的，或许就是整座江湖了！

他不能看见自己的朋友兄弟亲人为了自己陷入危险，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次就足够了。

……

……

临近正午。

街道上叫卖声正是最浓的时候，小贩们都想赶紧回家吃一口热乎的饭菜。

李笑此时才悠悠醒转，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他没有左顾右盼。

因为他知道，苏海棠肯定早已离去。

桌上，笑红尘剑安安静静地躺着，它也休息了整晚。

剑下压了张纸，毫无疑问是苏海棠留下的。

纸上只有四个字：

灵山，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