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陆永远记得那一天。

那天的雨很大，雷声甚至盖过了铸剑山庄内的打铁声。

他双手颤抖地放在陆莺莺的肩上，很轻很轻，因为他撑着自己站住不倒下，已花光了全部的力气。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问道：“他对你好吗？”

天上突然响起一道霹雳。

游龙生走了进来，陆莺莺那一瞬间眼睛里全是他的倒影，他冷冷地道：“还没说完吗？”

然后陆莺莺推开他的手，嘤咛一声钻进游龙生的怀里，老陆那一刻仿佛听见身体里有什么碎了。

他再也撑不住了，倒了下去。

游龙生用始终那双居高临下的蔑了他一眼，再也没有看他，陆莺莺眼神中却有着几分担忧。

老陆没有看见，他双眼冒火地死死盯着游龙生，就像要用眼神在他身上咬下一根肉来。

他满怀恨意，一字字道：“姓游的，你不得好死！”

结果，老陆差点被游龙生的仆从们打死。

但，老陆咽不下这口气，硬生生扛了半个时辰，没有吭一声。

陆莺莺眼角已有了泪水，可没有挣脱游龙生的怀抱，只是别过头不忍看老陆的狼狈模样。

游龙生吩咐：“扔出去。”

老陆认识他，他是山庄的少主，他说的话就相当于庄主的命令。

这就意味着，他已被铸剑山庄除名了。

当他和陆莺莺意气风发地拜入山庄时，远远地见过他一面。

他做梦也想不到，当初这个看上去白衣胜雪、温文尔雅的浊世佳公子居然会毁了自己的一生。

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被他夺走了；而被逐出铸剑山庄，那意味着自己铸出一柄天下十大名剑的梦想也相当于破灭了。

老陆狠狠将酒坛砸向地面，就好像那是游龙生的脸，酒肆的老板看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

陆震路又抄起一坛酒，咣当咣当大干好几口，一下子空了小半坛。

他一抹嘴，道：“那个伪君子若是真待莺莺好也就罢了，他居然始乱终弃，不到半个月另觅个新欢。”

李笑苦笑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端起酒碗浅尝一口。

老陆接着道：“莺莺伤心欲绝，一时没想开居然就……就……”他想哭，却没有眼泪，只能不停地灌酒。

李笑已经猜到了后面的事，内心掺杂着一丝丝的大快人心，为那位未曾见过的陆莺莺姑娘长叹了一声。

死得其所呀！

咳咳，罪过罪过。

陆震路一边灌酒，一边嘎声说：“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听到老陆如此伤心断肠的呜咽之声，李笑忽然有些愧疚。

失礼失礼。

……

……

“我再也不能铸剑了！”

说完这句话的老陆又砸碎一个酒坛。

这似乎还不够，他又连续丢出七八个酒壶，地上陶瓷碎片如星如点。

过路的人不知这人发什么疯，表情怎么像大清早被屎尿憋醒、如厕时还掉进茅房吃了个饱一样委屈。

李笑回头向众人抱拳，指指陆震路，再点点脑子，路人心领神会，纷纷避开。

老陆道：“我本以为我和他之间只有这么大。”他双手张开一个酒坛的高度。

“可昨天试了他一剑之后，才发现原来我们的差距这么大！”

他双手张开到最大，似乎还不足以表现其差距，又比了三次，示意两人之间差了三个这么多。

李笑低语：“他真有这么厉害？”

陆震路一拍桌子，陈旧木桌承受不住他的巨力，直接断裂倒塌，桌上酒壶纷纷跌碎。

老板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

李笑无奈笑了笑，掏出一枚银子丢了过去，老板立马眉开眼笑。

老陆道：“有，当然有，那个人面兽心的禽兽东西不仅一招断了我的剑，还废了我手上的经脉！”

他跪倒在地，举起右手奋力砸向地面，不停地砸，就像要将其砸得血肉模糊才肯罢休。

有什么比毁掉一个人的梦想更悲哀的事呢？

老陆铸出十大名剑的梦想已经可以说彻底失败了，因为他再也拎不起锻造锤。

其实，即使游龙生那一剑没有废掉他，他这辈子恐怕也无法再铸出一柄好剑了。

因为游龙生断他的那柄剑，是他七年的全部心血，所以断掉不仅仅是剑，更是他的信心。

李笑低头望着腰间的笑红尘。

剑格上的荔枝如一只眼睛，它也在看着他。

他们对视良久。

他终于抬起头，伸手抓住了陆震路的右臂，老陆疑惑地看向他，看到了那双如星如画的眸子跃动着火焰。

李笑一字字道：“有机会，我帮你试一剑。”

陆震路说不出话来，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眼角终于再一次湿润了。

他已经七年没有流过泪了。

眼前这个少年真的知道游龙生是什么人吗？他真的知道对方的恐怖吗？

游龙生在这一辈的青年才俊中至少能排进前十，修为深不可测，而这个少年居然说要试他一剑。

剑修之间的试剑，绝不是点到为止，而必须分出胜负，甚至是生死。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剑道更是如此。

陆震路没有想到，李笑接下来的话更让他瞠目结舌：

“我不清楚现在的十大名剑有多厉害，但，剑随人起，若有朝一日我能成就剑仙，笑红尘是不是也能位列十剑？”

剑仙！

你真的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剑仙之名，相当于圣人之于儒道，便如一品之上的无上境界之于大道。

陆震路看着李笑的眼睛。

看不到半点胆怯和心虚，他说的竟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他在李笑的搀扶下挣扎着爬起，老泪纵横得一塌糊涂，因为李笑说这句话的眼神，和自己当年发誓要铸出十大名剑的眼神一模一样。

矢志不移，九死不悔！

老陆像被重新点燃了的火焰，双目再度射出精光，一如初次见到他在锻造时的眼神。

他不顾右手的伤势，举起左手道：“我还有一只手，我还没有输，我能重铸那柄断剑！”

李笑笑得就像阳光一样温和，他说了一句老陆记得一辈子的话：

“是的，你还有一只手，断剑重铸之日，便是归来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