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慕哲来说,对邪祭知情不报,还是对早就查到线索的妖皇遗宝隐而瞒报,哪个更严重?
前者是这几年间,南疆之地竟已有万人死于隐蔽的邪祭之下。
后者涉及的南溟术派,实际就是神魔大战之前,与璇玑仙宗齐名的太微仙宗典籍,功法、法宝尚属其次,正统道心之种,才是圣山最为关注和在意的东西。
慕哲一句闭关,就可把前一项罪名推得干干净净。
诚然,这件事无论是对远在天边的圣山,还是值守南疆的井木塔,已经死了的黎民苍生,反正已成既定事实,追查真凶即可。
就算追不着,如史上前两次那般,邪崇行祭本也做得隐秘,只要不扩大民间的影响,对镇妖塔来说,也算不上了不得的大错。
不得不说慕哲也是能人,几百年下来两次未成功的邪祭,竟被他在典籍旧书中,找出确凿的藏宝秘事,的确难得至极。
“这件事,其实本君最早还是在北坦听到些传闻,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前几年推算出荧惑守心天象又将至,这才翻查旧籍印证一番,上面确实提到南明谷,但是否属实,其实还有待查证。”
他此时态度和缓下来,挂上同僚间正常的就事论事。
他不再揪着二人擅自作主,把这次的议事提成橙光的罪责,凌霜和南宫真目的已达,自然也都知情识趣。
凌霜倒也干脆,意态诚挚:“师弟,你的心思师姐怎会不知,这次的事若办得顺利,自然算是你最先查知,首功归你。有了这功劳,往北坦的名额,凌霜必定一力向上官师姐保举你。”
对于他们这些人,出来主事只为积攒人脉,自然要考虑自己这方阵营中,其他人的利益,对于自身所求,等闲的资源已不在眼中。
凌霜知道慕哲这人,奸滑敛财、好大喜功都算不上,对权欲也并不十分热衷,自身修行上,唯独的执念就在北坦。
兴许与他所持道心有关,然高阶修士的道心都是绝对的隐秘,无仇无怨之人,大多不会闲得慌去探知一二。
北七宿塔战力最强,是道心善战弑杀之人的良枝,他当年曾有机会被派去驻守过十年,回来后受益匪浅,始终挂在嘴边念念不忘。
良禽尚可择木而栖,他既已是谢灵运的入室弟子,却无另攀高枝的可能,只能借着派遣,才有往北地磨炼道心的机会。
地门的竞争颇大,慕哲瞒着南明谷的事,的确是为等到有十足把握时,才向上禀报,以他推算,“荧惑守心”天象大概要到一年之后。
谁知这回竟被个黄门仙,荒唐万状地给提前捅破。
慕哲明白眼前这两人所求,无非就是分一杯羹,怕他独得好处,排挤他们罢了。
凌霜这次倒也爽快,派遣北坦的地门名额只有一个,对他来说弥足珍贵,让他遭受胁迫的不满略有平息。
“如此,慕哲这里先谢过师姐。”
这两方一下达成共识,南宫真心下暗叫不好,凌霜这是又要把他给坑里面。
其实他与这两人不同,夹在其中,并没有实质上的利益冲突,他本也没什么同阵营的利益需要争取,因此才能像个添头一样,被长老会容纳为第三方。
可偏巧了,这回蹚浑水,他是真有顾明澄这么个人要保的。
这会儿开始后悔,查到慕哲翻阅记录的时候,不慎被凌霜发现,让她轻易摘走这枚桃儿。
南宫真心下叹气,虽然看起来他比这两位老,但其实论年纪和心机,还是赶不上活了快三百岁的地门仙。
果然就听慕哲似笑非笑开口:
“这个黄门叫……顾明澄的,哦,我记起来了,是那位治水奇人璞疏的弟子,和南宫你是旧相识吧?”
他不提璞疏的名号还好,这下南宫真倒跟他较上劲,“老夫是比你们都年轻个一两百岁,这尘缘斩得不够利索,也是没办法。”
老头儿装孙子耍起无赖,面前两位“高龄”仙君面面相觑,凌霜打圆场似的横他一眼:
“瞧您老说的这话,我可没那么老啊。南宫,你放心,不就是想叫这个顾……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哦,顾明澄,他一个晚上查得倒也尽心,找着这么些线索,是个能办事的,后面自然还得让他接着查。”
一面说,朝老头打眼色。
卸磨杀驴这事儿,也不能老干,以后用得上他典义楼的地方还多,不把人得罪死,一向是她处事圆滑周到的准则。
慕哲不开口,好人都叫凌霜一个人做尽了,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不能就这么看着这两人同舟共济,把他一人搁岸上。
谁知南宫真瞎一样,全不管凌霜的眼色,梗着脖子一推面前的卷宗,打算撂挑子单干,愤而挑衅谢氏的权威:
“奕戟仙君,这案子恐怕你真得再好好看看,里面涉及以蛰粉杀人炼祭的真凶,有证据所指,是塔主大人在南黎的族人。”
慕哲唇边浮起一抹冷傲的讥嘲,这老头真是好胆,这里才要抽他一卒,他竟敢直接下我一城。
他不言声,低头仔细将卷宗全部看过一遍,一只手指有节奏轻敲案几,沉闷的叩击声,使得南宫真的心随之“咚咚”撞击胸腔,每一击如有千斤重。
节奏和力道被拿捏的分毫不差,百多岁的半仙不至于立刻心力衰竭而亡,却得承受辟如摘心般的活罪,在筑道中期的仙人面前,南宫真半分还手之力也无。
“师尊尘缘早断,即使南黎谢家真是祭主,也与师尊毫无干系。南宫真,这是对你言辞不敬,小惩大戒。”
慕哲缓缓说完后罢手,眼神淡漠看他,“你可知错?”
南宫真“哇”地呕出一口血,粗重的喘息未止,沙哑的嗓音已沉沉应答:“南宫知错,甘愿领罚。”
活了一百多年,他笑顾明澄是少年心性,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沉不住气,自取其辱,该,他在心里先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慕哲扬手,一瓶如意回天丹被推过去,这药品阶不低,内外伤都可瞬间痊愈,然刚才这手折心术损及的十年寿数,却是补不回来。
寿命,本就是镇妖塔拿捏司典的最佳手段。
慕哲惩治他,为公为私姑且不论,但塔规仍是得守,冷冷道:
“大司典刚才所说,未及定案言之尚早,不过按例,临阳城这边,谢姓塔使自当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