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渡陵关外的一处森林中。
冷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使得静谧的幽林更加安静、空旷。
经历了方才的混战,言生早已支撑不住,靠着一棵树沉沉的睡了过去,而沈风风枕着他的腿,也安静的进入梦乡。
沈未若正给睡梦中沈风风包扎,随后将包扎好的手轻轻的放进披风,细心地掖了掖边角,长长的舒了口气。
像是想到什么,她偏眸一看,正见卫玠解下外衣,神情温柔给熟睡的小襄披上,随后落座在她身侧,头靠着树干,安静的守候着。
她勾唇笑了笑,起身走了过去。
察觉到她靠近,卫玠当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着他慌张的模样,沈未若忍住笑,无声指了个方向,卫玠当即会意,小心翼翼的起身。
临走前,他回眸瞧了眼熟睡的小襄,满足的勾了勾唇。
他随着沈未若稍稍走远了些,两人随意坐下,寒凉的夜风吹散了不少的疲倦。
沈未若看了卫玠一眼,调侃道:“你喜欢小襄,对吗?”
卫玠想了想,“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只知道,小襄,跟别的女子不一样,在我心中的位置和分量也不一样。”
沈未若:“这就是喜欢啊!”
卫玠后知后觉,神色有些呆愣:“这就是喜欢?那我,就是喜欢上小襄了。”
说完,他回眸看了眼小襄,眉眼更加温柔。
沈未若摸着下巴,眸中有些小得意,“我就知道是这样,我猜你原本打算让你那两个侍卫解决这件事,只是没想到会有人搅局,你是在保护小襄。”
卫玠宠溺一笑:“她胆小。”
“她胆小么?”沈未若摇头,“一个胆小的姑娘上次能将你从尸山血海背出来?能陪你夜半闯东山?还能在你身陷险境之时义无反顾?”
卫玠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笨!”沈未若十分不客气,“小襄对你很特殊,也许不是男女之情,但至少证明,你在她心里的位置很重要。”
“可若是遇险的是你,她也会挺身相救的。”
沈未若不客气的翻了个大白眼,“我是女子,你是男子,这能一样?”
卫玠神色认真的发问:“为何不一样?”
见他一脸真诚的问出如此弱智的问题,沈未若简直无语,摆了摆手表示不想说话。
平时看着卫玠很聪明,没想到也是个愣头青。
卫玠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他喜欢小襄,只会为她一人豁出性命,对待旁人,绝不会像对待她一般不要命。
可若小襄不仅是对他,对待沈未若、言生甚至是沈风风都会拼命,那他与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卫玠心中居然在隐隐期待,期待自己能够真正成为小襄心中最不可替代的位置。
“对了,接下来要怎么做?”沈未若问道。
卫玠恢复认真:“直接将钱钧押给宋将军,公事公办。”
沈未若蹙眉:“那真正的幕后黑手?”
卫玠冷声道:“钱钧并不无辜,将所有的罪行放在他身上,若他一力承担,家族株连获罪,判刑流放,按照南朝的律法来办,若他胆小如鼠,不舍家人连坐,自然会说出幕后真凶。”
沈未若担忧:“背后之人未必没有想过东窗事发后的应对之策,若最后钱钧不得不承担,岂不是死无对证?”
卫玠沉吟片刻,开口问道:“钱钧双亲尚在?”
闻言,沈未若便明白他的意思,叹息道:“南朝律法连坐不祸及八十老人和六岁小儿,钱钧父母均已年逾八十,无法借此要挟,真是可恶,难怪他有胆量监守自盗。”
卫玠:“那他的妻儿呢?”
“五年前,钱钧的结发妻子难产,留下一个女儿便撒手人寰。”
卫玠唇角勾出一抹冷笑,“还真是会钻空子,直系亲族皆可幸免于难。”
“难道我们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卫玠遥视远方,目光若有所思,缓缓开口:“据我掌握的消息,钱钧此人不贪财,不好色,为何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替人卖命?”
“有些人,不好色不过是表象。”
背后,金玉一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卫玠回头瞧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金玉一步态闲雅,在沈未若身侧撩袍落座,“风流场上的事,自然要问风流人了!”
沈未若直直看向他,“意思就是问你?”
金玉一拱手道:“在下可当不得这个风流人的称呼。”
沈未若没了耐心,“有话不能直说吗?绕三圈拐四弯的,也不怕人揍你。”
金玉一不在意的笑了笑,别有意味的道:“直说不难,不过要看二殿下的意思。”
卫玠垂首不语,手上把玩着小树枝,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沈未若自然察觉到不一般的气氛,非常识趣的选择了缄默不语。
金玉一更是有耐心,斜躺在地上,单手撑着鬓边,神情慵懒至极。
思忖许久,卫玠抬眸扫了眼金玉一,淡淡开口:“公事公办,是我的底线,若你不曾越界,我自然秉公办事。”
金玉一盯着卫玠看了许久,突然展唇一笑,“钱钧曾在结发妻子有孕时,与一青楼女子相爱生子,但碍于家人阻挠,不得善终,我想应该是那女子或是那孩子被当做要挟钱钧的把柄。”
卫玠:“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金玉一认真想了想,懒洋洋道:“画像算么?”
沈未若无语道:“你说呢?”
金玉一耸耸肩,“那就算是喽。”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随意丢给了沈未若。
沈未若撇了撇嘴,伸手揭开画像,视线细细端详起来。
一弯柳叶眉,温婉清丽,双眸俏皮灵动,眼角嫣红,露出一丝媚态,腰肢细软,体态丰盈。
沈未若啧啧开口,语气有些嘲讽:“是个美人坯子,不愧让钱均神魂颠倒,甚至不惜叛国。”
说完,将画卷丢给了卫玠。
卫玠懒懒掀起眼皮瞧了瞧,将画像卷起来,搁在一边,看向金玉一,问道:“知道名字吗?”
金玉一一字一句道:“锦华。”
渡陵关,钱均书房。
“求你,让我见一面锦华,就一面。”
钱均哀求道,神色卑微,语调带着恳求。
对面,蒙面人发出一声诡异的笑声,“好啊,那你,就去地下见她吧!”
话音落罢,钱均面色一怒,但还没来得及反应,脖子忽然一紧,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夺走了胸腔内的所有气息。
他手指抠着桌面面,面色渐渐由红转青,额角青筋暴起,眼底泛起猩红,死死瞪着蒙面人。
忽然,不知从哪来的力气,钱均面色狰狞,大手无意识往前一抓,竟揪住了蒙面人的面纱,随即他用力一扯,黑纱之下露出一张令他熟悉万分的脸。
居然是……方擎!
此刻,他正面带笑容,就这么冷冷的瞧着他,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呃……呃呃…”
钱均喉咙发出阵阵低吼,面色陡然转为铁青,在不甘愿中,扑通倒在桌上,彻底没了气息。
身后那人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方擎淡淡扫了眼死不瞑目的钱均,冷声道:“知道怎么处理吧。”
那人恭敬拱手:“属下明白。”
……
云纱遮月,光线变得晦暗,一股北风吹起,遍地生寒。
方擎拖着一条跛腿,像往常一样推门进屋。
他落好门拴,转身走向书桌,半晌后,身影消失在屋中。
黛青色石瓦上悄声潜伏着一名身着黑色夜行衣的暗卫,他贴耳于瓦上,留意到屋内的呼吸声消失,耐心的等待了片刻。
一盏茶的功夫后,方擎再次出现,踱步拐出内室,在厅中的圆桌上落座,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斟了杯茶。
须臾,方才那人推门而入,刚要拱手,却被方擎摆手阻拦。
他抬手轻啜一杯茶水,对他招手,“过来。”
“是。”那人走近,俯身贴耳,听完吩咐后,点头道:“属下明白。”
说罢,那人推门而出,看着朦胧的月色,方擎眼底闪过一抹诡谲。
暗卫见状,轻声跃下屋顶,身形敏捷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
渠苍山,月色空蒙。
御语气凝重:“殿下,刚刚传来消息,钱均已死。”
卫玠眸色一震,“什么?派去的人呢?”
御脸色有些难看,“小四信里说,他去的时候,小五已经死了,为了避免被人拿住把柄,他将人带出了渡陵关。”
卫玠沉声道:“送去,好好安葬吧。”
御:“是!”
“怎么死的?”
御道:“悬梁自缢,我们的人查看了,是伪造的,应该是事先勒死的,而且钱均面色还遗留着惊异的神色,凶手像是他认识但是没想到的人。”
卫玠:“有可疑的人么?”
御道:“监视的人中,守城副将曾偷偷出门,方擎也曾外出,对了,小四还传信说,方擎屋中藏有密室,他进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出来后,给了手下暗卫一道密令,不过,方擎很是警惕,用的是密音,小五没能听到内容。”
“密令?”卫玠微一拧眉,心中没有隐隐有些不安,“最近盯紧方擎,一有什么消息便立刻来报。”
御:“是,还有一事,幽州关那边传来消息,副将施明也曾漏夜外出,两个时辰后才归来。”
“可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施明警惕,我们的人中途就被甩了。”
卫玠揉了揉眉心,语气疲惫不堪,“知道了,你先去吧。”
“是。”
御离开后,卫玠转身看了眼小襄,随后朝着金沈二人走去。
他撩袍落座,语气淡淡,“钱均死了。”
沈未若蹙眉,“死了?怎么回事?”
卫玠:“被人事先勒死,伪装成了悬梁自缢的假象,根据钱均面色的神情基本可以判断,是熟人作案,而且是他没有料想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