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六刻,相当于现代的六点半,太阳已完全升起。
叶提先是当着两粗使婆子的面,用完早食;又在粗使冯妈妈的伺候下,完成洗漱。
随即,另一个同冯妈妈来的粗使婆子拎着污水离开,这人来得不情愿,走时很嫌弃。
洗去污浊、略加梳整的叶提,不说恢复往日俊逸,也说得上容光焕发。
他静静地坐着,等待胃部消化食物,将营养传输到身体各处。
冯妈妈低着眉,在一旁默默地收拾着屋子,整理被褥,除灰扫地。
小蕊领着两人来后,便即刻离开,她只是被差使来送早食,帮叶提唤来两个粗使婆子已是顶着被领头女使、厨房娘子责骂的风险。
简单地接触了盛府的四个奴仆,叶提对自己当下的处境有了更细致的猜测。
“冯妈妈,绣雯现在何处,你知道吗?”
清脆的少年音打破安静。
冯妈妈手上动作一顿,整个身体随之停住,叶提看得出她在思考。
几个呼吸后,却听她说道,“表少爷,老奴不知。”
又是不知。
叶提心里不由玩味起来。
看来这个绣雯即便不是造成自己当下情况的原因,也总会有那么点干系。
“行,你先收拾着。”
感受到身体恢复足够气力,他起身往屋外去。
没必要多问,更没必要拿主人架子威压这些人,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们并不想掺和自己问的事。
出了侧院,从正院侧门进,只告了一声给老太太请安,看门管事便不拦。
一路上,遇见不少奴仆,皆是眼神惊愕地望他,往日里,这些奴仆心里瞧不上、不会多看一眼的表少爷,此时倒成了众人瞩目的存在。
叶提视若无物,挺胸直背,目光平静往后院去。
在这么些人聚焦的情况下,前身断做不到他这么气度自然。
作为外戚,要进后院,值班的粗使婆子必是拦下,去通报被请安的老太太,老太太同意,叶提才能进。
“表少爷,您且稍候,老奴快去快回,快去快回。”那粗使婆子行了个趋礼,满脸堆着赔罪的笑。
后院的粗使婆子与前院的不一样,能在关键位置任职的都是有那么几分人精的意思。
此刻,寿安堂
老太太在贴身女使房妈妈的伺候下,洗漱着装好,才坐下,院里的领头女使李妈妈便进来。
那领头女使脚步只停在堂中屏风旁,不再往前,低头道,“老太太,前面值班孙妈妈来,说表少爷来请安。”
老太太眉头一蹙,旋即又喜道,“哦,他病好了?快请他进来。”
老太太话里用‘请’字,是敬,也是生分。
叶提是外戚。
不过,老太太与他生分,叶提却不能同样表现。
由李妈妈领着,进了中堂,只到了堂中屏风旁,他瞧了眼老太太的方向,不做犹豫地当即跪拜,朗声道,“孙儿叶提请祖母安。”
舅舅的母亲,可不是祖母嘛,虽不是亲的。
有道是,礼多人勿怪。
原前身第一次见盛府老太太时,也是行的如亲孙一般的跪拜礼。
此刻叶提的举动只有郑重满溢的敬意,并不突兀。
“快快,快起来,地上凉。”老太太起身,笑着说道。
虽是长辈,可宋朝长辈受半礼。
一旁的房妈妈会意地上前,虚扶着叶提起来。
叶提往前几步,又看了眼老太太,双手举起行叉手礼,并弯腰作揖。
只行礼,不再唱喏。
“好好,来,坐。”
老太太眉眼带着笑意,伸手引着叶提坐下。
叶提早早熟悉这些礼仪,自不会与老太太并坐,而选了挨着老太太的下席,待老太太坐下,他才坐。
老太太微微点头,看向房妈妈,“天气凉,去,给表少爷端一碗热汤来。”
叶提当即起身拜谢。
没办法,如今仁宗以孝治天下。
“坐吧,病才刚好吧?”老太太慈蔼问道。
对外戚,老太太于叶提的态度比起其他,算是很好的。
一是可怜叶提身世,二是照顾盛纮面子,再有,叶提着实生得一副好颜色。
人都是视觉动物,瞧着舒心养眼与瞧着难受生厌不自觉地会影响表情、语言。
“祖母明鉴,孙儿病疴尽去,特来请安。”叶提回道。
老太太摆摆手,“无妨,早前就说过,免了你的晨昏定省。”
“不敢瞒祖母,前几日听闻祖母身感异恙,来不及探望,自己倒病了,适病愈,便即刻赶来,如今瞧见祖母安好,孙儿才放心。”
叶提平缓道来,话语间听得出的诚恳。
瞧他如今沉稳大气,端庄有礼,不复往日,老太太眼里露出欣赏,也多了几分亲近,“我只是小病,无碍无碍,倒是你,大病初愈,须多加小心才是。”
“谢祖母关心。”叶提又起身拜谢。
“好了,坐下坐下,待会一起用早食。”老太太语气带着点嫌弃,似是责怪他这礼多。
“不敢瞒祖母,孙儿此前已在院里用过早食,今来除请祖母安,也是来拜谢祖母在孙儿生病期间对孙儿的照顾。”
见气氛差不多,叶提自然地引出话题。
答应帮人通气,自该说到做到。
照顾?
老太太不由疑惑。
这话从何来?
看他神情真挚,不似反话激人。
老太太收起疑色,道,“那时说你病入膏肓,药石难医,我倒是有让厨房多注意你的吃食,照顾一说谈不上。”
这下轮到叶提疑惑,脸上不遮掩的疑惑,“孙儿昨晚病愈,听闻这些天,院里的吃食是祖母院里的小蕊女使送的,孙儿以为是祖母特意吩咐。”
当然,疑惑是装的。
成年人的心思,少年人的表情,任谁都不能怀疑他话里有别的意图。
“小蕊?”老太太蹙眉不解。
她是宫里养过一阵的,望着叶提的脸,有几个瞬间,她不是不怀疑叶提意有所指,却还是被他的纯真清澈的目光打散。
也恰好,房妈妈端着一碗热汤来,打了个岔,她心里也便信了叶提真是来拜谢的。
“来,喝口热汤,去去寒。”
此时非彼时。
不能当着仆人的面,细斟有无。
再有,她素来严谨,凡事须有十二分把握才发作。
“谢祖母。”
叶提端着热汤,喝了几口,又与老太太闲聊几句后,以还要请盛纮安为理由离开。
老太太送了两步,看着他出中堂,脸上的笑意渐散,看向房妈妈,“去,把李家的和院里叫小蕊的女使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