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晚，公主府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明日，公主就要出嫁了，今夜大概会是个不眠之夜。

姜未眠靠在小榻上，屋内的炉火旁围坐了不少人，赵家众人也在一周前尽数赶来，为她操持婚嫁一事。

“这女人啊，就结这么一次婚，可得好好准备才行。”说话的是赵缦缨的母亲，赵家二夫人。

与赵缦缨随性洒脱的性子不同，二夫人是个极温婉的女人，公主府内大半的事都是她与纪星河在操持，用她的话来说，新娘子安安心心地待嫁就好了。

琳琅姐怀孕了，大舅母为了照顾她，这次便没有来，人虽未到，添的妆却一点都没少。

彼时，风雪又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落。

姜未眠斜靠在小榻上，单手枕着头，嘴边不时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看着围在身边的人，听着耳边不时嬉闹的笑声，总有种恍若梦境似的错觉。

从前那不见天日的日子，她似乎到现在还能回想起来，直到现在，哪怕周遭的热闹声不断，她也依旧想最亲最爱的人在身边。

她想，如果是爹娘送她出嫁，她大概会更高兴吧。

“公主，皇后娘娘来了，在后门。”余甘穿过正兴奋的谷瑟，走到发呆的人身侧，低声开口。

姜未眠瞬间收起飘远的思绪，裹上素色狐裘大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后门走去。

打开那道门，风雪一个劲儿地往脖间灌。

门外的马车旁候着一名宫人，见她出来，随即走到马车旁轻唤了一声。

谢瑾颜拨开车帘，探头朝她看来，眉目间却不似从前那般熟稔，甚至隐隐夹杂了些许怨恨。

“娘娘？”

白日里，宫中又送了波好东西作为添妆，她怎的还特地跑这一趟。

“姜未眠，本宫如今倒不知该羡慕你，还是该暗自庆幸了。”

她原以为，皇上是喜欢她的，至少从那日小选，选了她开始，可是这种错觉直到她成亲那一晚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她便被蒙蔽其中。

皇上喜欢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眼前这个明日就要出嫁的仁曦公主。

怪不得，他总觉得自己做的糕点甜了，哪怕她根本没放多少糖。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这位不喜甜食。

这高高兴兴出嫁的人大概永远也无法体会，她成亲那一晚的感受吧。

新婚之夜，夫君醉酒后唤的是别的女人，而她却还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继续下去。

然而随着她的婚期临近，皇上醉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而她也从那人口中，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听到别的女人的名字。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深夜出了宫，特地来见见她丈夫心里藏着的这个人。

见到她之后，心中的烦闷又不吐不快。

“娘娘，您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您都不能失了自己的仪态。”不管谢瑾颜深夜来此究竟所为何事，她能说的就这么多。…

当初是她不顾谢家人的阻拦，接下了萧承钧的玉佩，那时就该设想过之后发生的事。

“是啊，我现在已经是皇后了。”就算没有姜未眠，将来也会有更多的人，与她分享同一个人。

如此一想，她便觉得，还不如只有她。

“罢了，夜也深了，本宫也该回去了，你安心出嫁吧。”谢瑾颜似看透了一切，放下了车帘，马车也随即缓缓驱动。

姜未眠顶着风雪，望向那辆朝皇宫方向离去的马车，想起谢瑾颜放下车帘那一瞬失魂落魄的神情，总让她觉得与先皇后格外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至少先皇后是不爱先帝的，而谢瑾颜……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久等不到她的百里荀，得知人来了后门，随即赶来。

刚来就见谢瑾颜正与她说话，所以才没有贸然出现，直到人离开后方现身。

见姜未眠在那人离去后，情绪明显有些低落，这才冷不丁出了声。

姜未眠回头望向来人，眼前突然一阵恍惚，脚下更是踉跄了几步差点晕倒。

百里荀瞬间上前扶住人，抬手覆在了她的额头上，很明显，有些发烫。

第二日便要出嫁的人，却在此时不甚得了风寒。

府内转眼的喜气被冲散的干干净净，皆不由得担忧起公主的身体来。

“夫人放心，公主只是最近思忧过度，歇息两日便会没事的。”

这病来得快，去的也会很快。

只是再怎么快，明日应该是撑不住的。

百里荀当即就想延期举办婚礼，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但清醒过来的姜未眠却执意明日出嫁。

黎津带领的大凉使臣已经到了大晋，她怎能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翌日寅时，姜未眠便强撑着身体，任由别人捯饬她那张脸。

净了面，就算不上粉，那张脸也已是一片惨白，索性就不在脸上涂抹那许多，就连头上的发冠也都拆了两件发钗。

“公主！”谷瑟瞧她走路有些晃悠，实在有些担忧。

“我不碍事。”

净面梳妆，换上沉重的婚服后，姜未眠就等着黎津上门迎亲了。

虽说是公主出嫁，但她却并未按照公主的礼节，而是以寻常女子出嫁的方式。

等到可以出门的时候，百里荀戴上早已备好的面具，背着人出门。

从内院背出去的一路上，皆有人道着恭喜，混着白雪撒下片片火红色的花瓣。

“我与黎津说了，等上了车，就把头上的那些都拆了，等到大凉拜堂的时候，再让谷瑟给你重新戴上。”百里荀微侧着头，透过面具与她细细嘱咐着。

趴在他背上的人，从清早到现在，听着他们的声声叮嘱，不知应了多少声。

她缓缓伸出手，扯下了特地遮掩面容，不叫旁人发现端倪的那张面具。就在面具掉落的一瞬间，周围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百里荀更是满脸诧异地回头看向背上的人，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嘛。

“谢谢哥哥。”

他特地从南燕赶来送她出嫁，不该一直戴着那张面具隐藏起来才对。

“即便你不愿听到这两个字，我还是要说声谢谢。”

百里荀停了步伐，回眸望向门外的婚车，迟疑着抬脚将她送出了公主府，一步步走到马车旁，等到黎津正要伸出手时，反被人狠狠瞪了一眼。

将人送上马车，神色不善地盯着眼前的人，到现在看他都还是万分地不顺眼，亦不明白姜未眠为什么到最后都还是选择了他。

“昨晚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吧，她还病着，路上慢着些。”

这样的日子，黎津也不愿与他发生冲突，即便知道他在这儿絮絮叨叨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亦没有半分不满。

到最后还戳了百里荀两下心窝子，道了声大舅哥，气的百里荀当场就想给他撒一包药，直接将他送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