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圆历1498年6月27日,看不到阳光的多云午后。
希沃尔坐在窗台边读书,不时手撑在下巴,望一眼楼下忙碌地搬运各种杂物的佣人们。
据茜丝说,他的父亲海伦斯昨晚来电,说要在下月初回来。
今天一大早,茜丝就命令仆人为父亲收拾书房。
父亲的书房里有很多书,还有很多和书无关的东西,有些东西因为时隔许久,变得有点脆,所以仆人们处理得很小心。
从早忙到现在,还在收拾。
发了会儿呆,希沃尔继续读书。
这是泰佐洛教他的,腹有诗书气自华,说话也好听,可以讨女孩子喜欢。
——在希沃尔这里,会主动讨好的女孩子只有他姐姐。
& 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h like autumn leaves.”
生如夏花,死如秋叶。
两个世界在文学上,似乎是相通的,前世,希沃尔见过这个句子。
当时的译文是: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希沃尔不喜欢这个译文。
生时绚烂,死的时候为什么如此安静呢?
他见过晚秋的枫树林,火红的叶片落在林中,像一簇簇火,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
那是一片美丽动人的景色。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繁华。
人最理想的一生,应该都是轰轰烈烈的才对。
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使是死了,也无憾吧?
希沃尔稍微展开对人生的思考,随后意识到自己才不到三岁,还很年轻,没必要现在就想这种东西。
他换了一本比较有趣的书,逐渐沉浸在其中。
时间来到傍晚,夕阳染红了层层叠叠的卷云,下方传来激烈的辱骂声。
希沃尔合上书本,向下方看去,发现是自己的继母茜丝在殴打女仆。
那个女仆跪在地上,连蜷缩身体和用胳膊保护头部都不敢,几下就被茜丝踢倒在地,头破血流。
希沃尔赶紧向楼下跑去。
“该死的贱民!你知道你打坏的是谁的东西吗?”
茜丝狠狠地踢在女仆的腹部,将女仆踢得在地面翻滚了好几圈,完全没有把女仆当人看的意思。
“等等!母亲大人!”
希沃尔一路飞奔,挡在茜丝和女仆中间。
“做什么?滚开!”
茜丝虽然不喜欢希沃尔,但希沃尔毕竟是海伦斯的儿子,茜丝从没出手打过他,甚至没有当面用言语羞辱过。
最多最多,平时对希沃尔不理不睬。
所以,茜丝看到希沃尔挡在自己面前,放下了高跟鞋。
“母亲大人,你再打下去,她会死的。”
“她刚刚把海伦斯的东西摔坏了,是这个贱民的命重要,还是海伦斯的东西重要,你难道分不清楚吗?”
希沃尔当场无话可说。
在希沃尔看来,毫无疑问是人命更加重要。
但是,千万不要忘了,他和茜丝的身份,都是天龙人。
在正常天龙人的眼中,除天龙人以外的人,性命是完全无关紧要的,就仿佛一只动物、一根杂草,说杀就杀,想踩就踩。
而与之对应的,却是茜丝的爱人,希沃尔的父亲,海伦斯的所有物。
所以,他只能昧着良心说话了。
“我当然知道是父亲的东西更加重要,但东西已经摔坏了,你就算打死她,也没有任何用处。”
“而且,她毕竟是佣人,不是奴隶,如果被你打死,多少有点不吉利,父亲大人就快回家了,我觉得不应该让他一回来就知道宅邸里刚刚死过人。”
茜丝有点被说动,张开精美的折扇,动作雍雅地扇动,“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女仆确实不小心摔坏了海伦斯的东西,如果不惩罚她的话,茜丝是万万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们。”希沃尔指出两个女仆,又指向地上已经昏过去的女仆说:“把她抬下去,先处理好伤口,再关她三天禁闭。”
“是,少爷。”
“等等!才三天禁闭?”
希沃尔看了眼地上摔坏的木盒,“她摔坏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吧?”
“海伦斯的东西,哪个不重要?”茜丝合拢折扇,指向那两名女仆,“把她拉下去,用木板对着她屁股狠狠地打,打到开花为止,再不吃不喝地关她三天三夜。”
两名女仆看看茜丝,又看看希沃尔,神色为难。
“怎么?反了吗?到底谁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这小鬼的话难道比我的命令还重要?”
“等等啊!母亲大人,把她打伤再不吃不喝地关三天三夜,她会死的!”
这可是个女人,娇弱的身体哪能承受住这种待遇。
茜丝用疑惑和古怪的表情看他:“会死?”
“不会吗?”
“当然不会。”茜丝略微扬起下巴,手持折扇在面前轻轻地扇着,看希沃尔的眼神像看傻子,有点鄙夷。
希沃尔又看了眼表情没有不妥的女仆们,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现在所处的世界是海贼王世界,即使是普通人的身体,也远远比另一个世界的人强韧得多,被枪击刀斩都不会死,哪会被打一顿、饿上三天三夜就轻易死亡?
屁股开花,应该也只是属于轻伤的范畴。
这样的话,争与不争就没太大意义了。
“拉她下去吧。”
希沃尔对两名女仆道。
“是,少爷。”
两名女仆带着已经昏迷的女仆离开。
“平时也多了解点常识,省得下次再在佣人面前丢君士坦丁家的脸。”
茜丝的脸半遮在折扇后,有些鄙夷地瞥了希沃尔一眼,又警告佣人们不准再摔坏东西,迈着婀娜的步子走回别墅。
希沃尔蹲下身,捡起被摔坏的木箱,木箱的侧壁已经被摔断,一本笔记模样的棱角从侧壁里突出来。
希沃尔顺着侧壁被摔坏的裂缝,小心翼翼地抽出笔记。
笔记的黑色牛皮纸封面上写有“e Hellens”的字样,字迹秀逸潇洒,有股特别的味道。
希沃尔随便打开一页查看,笔记页最上面的文字是:
[海圆历1481年6月12日记:]
再往下是:
[今天,尊敬的父亲为我请了名口琴老师。老师的名字是米勒·瑞奈,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有着性感的红唇,真期待和她发生点什么。]
希沃尔看向刚好搬着杂物走到他俯近的一名年长女仆。
“等一下。”
“少爷,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你知道我父亲的事吗?”
“啊……”年长但依然很有风韵的女仆脸颊微微泛红,“知道。”
“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回少爷,是7月7日。”
“具体哪一年出生?”
“回少爷,是1469年。”
1469年7月7日出生,也就是说,写下刚才那篇日记的父亲,年龄还不到12岁。
不到12岁就这么的……
“好了,你下去吧。”希沃尔对女仆摆手道。
“是,少爷。”
希沃尔晃了两下小木箱,感觉里面有几本厚厚的、本子形状的东西,应该也是日记。
他拿着小木箱和日记,回到自己的房间。
天色已昏,他打开灯,从书架里取出一本厚厚的词典,就着明亮的灯光和从窗台透入的、渐暗的昏色,阅读父亲的日记,一旦遇到不认识的单词,就翻阅词典。
日记里记载的,大多数是父亲的风流艳事,比如父亲某天偶然看到自己的父亲——希沃尔已逝的爷爷,正在卧室的沙发上和家里的女仆做那种运动,从此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然后,就是父亲第一次命令女仆和他发生那种事,并彻底沉醉于其中。
再往后的日记里,记载的就是父亲对家中女仆们的评价,比如哪个女仆身材火辣、比如哪个女仆皮肤细嫩……更入骨的,希沃尔都不敢回想。
后来,父亲对过于顺从的女仆们腻了味,开始把目光盯上教导自己的老师以及圣地里同样作为天龙人的年轻异性,甚至是已婚异性。
偶尔,父亲会到临近的香波地群岛上猎艳,他喜欢以隐瞒自己天龙人身份的方式接触女人,因为那对他来说有着更加新奇的体验。
每次,父亲得手后,就把他和女人做那种事的感觉记录下来……几乎每个女人都不一样,希沃尔也不知道他怎么分得那么细致。
不知不觉,希沃尔读完了日记,发现时间已至深夜。
内心中唯一的感想是:他大概看了本涩情书籍。
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希沃尔前往二楼的浴室洗澡,照例拒绝女仆是否需要服侍的询问。
因为他是恶魔果实能力者的缘故,如果全身沐浴,即使是普通的水,依然会感到乏力——更小一些的时候,薇丽雅抱着他沐浴时,差点把他溺死。
所以,希沃尔用盆接水,然后慢慢地擦拭身体。
温热的毛巾擦拭过因为长久锻炼愈发坚实的身体,希沃尔又想起父亲日记里的事。
那本日记最好不要让茜丝看到,否则,以她对父亲痴爱的程度,家中的女仆们恐怕都要遭殃。
洗完澡,希沃尔将日记和木箱放好,躺在床上很快入睡。
一夜宁静。
第二天,空气微凉而清新的早晨。
希沃尔拿着木箱去找薇丽雅,照例,他伸手敲门。
咚、咚、咚。
“姐姐。”
过了一会儿,薇丽雅开门。
她身穿不透明的黑色蕾丝睡衣,清丽的脸上带着慵懒的倦容:“什么事?”
“姐姐,你的果实能力能不能制造钥匙?”
“只要是工具的范畴,知识量足够,都没问题。”
希沃尔将怀里的箱子递给薇丽雅,连自己都没察觉地带着点撒娇的语气:“姐姐,帮我开箱子。”
薇丽雅接过箱子,捏着箱子上的锁仔细查看,手中出现一把钥匙,啪的一声,将箱子打开。
“好了。”
“谢谢姐姐。”
希沃尔抱着箱子,小跑回自己的卧室,关门前,他露出小脑袋,对薇丽雅甜甜地笑:“姐姐再见。”
“嗯,再见。”
希沃尔坐在窗台边的书桌前,从箱子里取出三本笔记,慢慢阅读。
这次,他选择忽略掉关于“艳事”的部分。
父亲的笔记里,除了记载他的风流艳事外,主要的内容是关于父亲的父亲——希沃尔已逝的爷爷的事。
[海圆历1479年3月15日记:
我最喜欢的奴隶昨天死掉了,我哭了一宿。
父亲知道这件事后,为我购买了两个更为强壮的奴隶,劝导我奴隶都是物品,不应该对他们抱有感情,并当着我的面开枪打死了一个奴隶。
他真的是一个很懂哲理的人。]
……
[海圆历1480年4月3日记:
最近,我遇到一个特别特别难的数学问题,苦思了三天都解不出答案,结果父亲很轻易就把问题解决了。
他真的是一个很博学的人。]
……
希沃尔父亲的日记里,经常出现对希沃尔已逝爷爷的赞美。
这种赞美中止于另一本日记。
[海圆历1483年1月1日记:
今天,在圣地玛丽乔亚的周年庆典上,因为一些事情,我和威廉·彼得那个混蛋打了一架。父亲大人知道后,竟然惶恐地带着我一起,向威廉·彼得的父亲下跪认错。
真是该死!父亲他怎么能这么软弱!明明是威廉·彼得那个混蛋先挑衅!]
……
[海圆历1483年1月12日记:
最近我渐渐搞懂了,人是会屈服于权力的。
父亲平时之所以那么高高在上,是因为他手中握有的权力很大;而他之所以对那个威廉·彼得的父亲,威廉·奥尔德伦卑躬屈膝,是因为那个人手中握有的权力更大。]
……
[海圆历1483年1月18日记:
我依然尊重我的父亲,至少,他确实是一个博学的人。]
……
[海圆历1483年1月22日记: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
[海圆历1483年10月9日记:
最近半年多的时间,我醉心攻读于政治、历史等方面的书籍,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压迫催生出反抗,反抗催生出政治制度的变革。
这个世界存在如此之多的岛屿,实行着原始制、奴隶制以及贵族制,显然,后者要比前者先进,而每个岛屿政治制度的演化基本遵循这种规律,后两者可以共同存在。
——而一种政治制度可以存在的前提是,压迫力量大于反抗力量。
这样说或许并不准确,因为当反抗力量足够对压迫力量产生威胁时,压迫者就应该考虑是否做出些改变了。
原始制度下,战败者会被当做食物生吞活剥,于是战败者大多数时候会反抗到底,对胜利者造成伤害。
这时候,聪明的胜利者在一群愚蠢的胜利者中产生了。他不再生吞活剥战败者,而是给予他们活下去的权利,进而奴役他们,以此获得更多的资源。
这是胜者对败者的第一次妥协,同时也是双赢,更为先进的奴隶制度由此产生。
而在奴隶制度下,奴隶没有人身自由,被迫地承受奴隶主无止境的欺压,导致奴隶劳动积极性不高,甚至会奋起反抗。
这时候,聪明的奴隶主在一群愚蠢的奴隶主中产生了。他许诺给奴隶人身自由,只要奴隶做的工作达到某个要求,或者获得足够的钱来为自己赎身。
奴隶的劳动积极性因此大大提升了,很少再反抗奴隶主,而是想方设法地完成苛刻条件来获得人身自由。
奴隶主不但没有失去什么,反而获得了更多的好处。
这是胜者与败者的第二次妥协,同样是双赢,更为先进的贵族制度由此产生。
现在,时间来到了现在,我们,世界贵族天龙人,位于贵族制度的顶点,是毫无疑问的胜者。
那么,对败者的压迫在哪呢?
我们,从败者手中榨取了过于大量的资源,天上金的税率在某些王国的部分领域甚至高达60%。
我们,过度地践踏败者的人身权利,甚至可以对他们随意射杀。
我们,仍然实行着落后的奴隶制度,肆意剥夺败者的人身自由。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地方埋藏着隐患。
这些预兆使我感到惶恐。
与此同时,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始终没有发现天龙人中智者的存在。
或许,我们会在未来的某天,在败者的反抗中消亡。
(接下来,出现一堆杂乱的墨迹、点痕,日记纸被笔尖撕破)
哦!天呐!我真蠢!实在是太蠢了,君士坦丁·海伦斯!(看笔迹的特征,明显是换了支笔)
——那个智者,不就是我自己吗?]
……
[海圆历1483年10月15日记:
我经过仔细考虑后,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被他严厉地训斥了一顿,并向我灌输了一大堆天龙人至高无上的理论。]
……
[海圆历1483年10月18日记:
最近几天,我一直在思考自己的想法是否是错的,得出的结论是:我没有错,我是对的。
那么,错的就是父亲了。
他并没有我之前认为的那么博学,反而很迂腐。]
……
[海圆历1483年10月22日记:
我不再尝试说服父亲,并且,根据我最近几天的观察,我发现所有天龙人都是些迂腐不堪的傻子。]
……
[海圆历1483年10月27日记:
该死!该死!该死!
每当我忍不住驳斥某个傻子那愚蠢至极的观点时,就会有一群傻子帮那个傻子反驳我,看他们的眼神,仿佛我才是傻子。
愚蠢的明明是他们!
该死!真该死!
他们这群蠢货怎么不去下地狱?]
……
[海圆历1483年11月23日记:
蠢货,一群蠢货!(日记本上有被撕掉几页的痕迹)]
……
[海圆历1483年11月26日记:
刚才,我醒来时,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和傻子讲道理,是永远都讲不通的。
和傻子讲道理,也不是一个聪明人该做的事。]
……
[海圆历1483年11月26日记:
我决定从今晚开始,做一个真正的聪明人,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表面上顺应傻子们的观点。
但那些蠢货,即使只是看着,依然让我十分生气。
为了证明我是对的,我决定不惜一切手段,登上这个世界权力的顶点。
瞧着吧,我君士坦丁·海伦斯,注定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强!]
……
[海圆历1484年1月1日记:
今天,在圣地玛丽乔亚的周年庆典上,我通过一点小小的手段,和曾经打过一架的威廉·彼得成了朋友。
这真是个不错的开始。]
当天,希沃尔问薇丽雅,知不知道一个叫做威廉·彼得的人。
薇丽雅的回答是:“那个人已经在一次出行中意外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