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惊雷声响彻云霄,哗啦啦连绵不绝。
南生佑惊醒过来,摇了摇头,似要将脑海中的画面甩出去。
微黄的灯光下,镜子里,一张英俊但稍显稚嫩的脸庞,熟悉又陌生。
因为记忆的扭曲和交织,让这张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谁能想到,不过是一场深夜里的酒,就让他跨越了时空。
“以往的人生,是一段又一段的悲剧,没什么值得留恋……”
“……这一切恍然若梦,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李从佑?南生佑?我是谁?谁是我?”
“……”
胡思乱想之际,房门被粗暴的顶开,一名扎着马尾的少女,双手捧着碗,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见李从佑站在窗口发呆,惊讶的喊道:“哥,你醒了?”
这是李从佑的表妹,他舅舅潘玉贵的独生女——潘恩慧。
此刻,她捧着的碗里,黑乎乎的汁液,冒着热气,散发着中药的味道。
往日里,常跟李从佑针锋相对的潘恩慧,这会看起来温顺可人。
李从佑接过碗,看着潘恩慧,凌乱的记忆涌上心头。
“别看着我,喝呀!”
李从佑一饮而尽,有些苦,但他却如饮琼浆。
因为对他的另一份记忆来说,这是难得的被人关怀的滋味。
潘恩慧拿着空碗往外走,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吧!”
李从佑叫住她,“恩惠。”
潘恩慧微微皱眉,转身望着他,“干嘛?”
李从佑笑着说道:“谢谢你。”
潘恩慧楞住了,她从没见过李从佑如此亲切、温和的笑容,更别说道谢了。
她眨巴着眼睛,感觉这会的李从佑,和往日大大的不同。
没有了随时挂在脸上的漠然和戾气。
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温情和宠溺。
她不知道,现在的李从佑,重合了另一份记忆。
已经不单纯是以前那个孤僻、偏执、时常怨天尤人的李从佑。
对于李从佑的变化,潘恩慧觉得不可思议,暗道:昏迷一场,还有这种效果?
能不能让他再昏迷一次?
李从佑见她不停变幻着脸色,小拳头捏紧紧的,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恩惠?”
“啊?干什么?我没有,”仿佛被人窥破了自己的小心思,潘恩慧吓了一跳,有点语无伦次。
“我舅妈呢?”
“我妈?”
潘恩慧愣了一下,“哦!她不放心你的伤,说去找西医了。”
潘恩慧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
原来,今天是周末,潘恩慧都已经回家很好一会了,却久久不见李从佑,母亲江素梅便叫潘恩惠出来找他。
而恩慧一下楼,就见他躺在楼道边。
哭叫声将江素梅引了下来。母女两合力,将李从佑背到一家中医诊所。
也只有中医诊所。
那些一针下去鬼见愁的西医,可不愿意把诊所开在这么穷的街区。
老中医仔细查看,除了身上的一些淤青,和脑袋上一个大包外,没有其他明显伤痕。
再一番切脉观察之后,老中医给李从佑脑袋上扎了几针,便说道:“脉象平稳,中气十足,没什么大碍了。”
最后,老中医开了一副活血化瘀的药,就让俩人把人弄走。
回家之后,李从佑还是昏迷不醒。
江素梅不放心,嘱咐女儿熬药,自己则匆匆出门,说是去请西医。
李从佑看着窗外,此刻雷鸣电闪,大雨倾盆。
这样的天气,他有些担心。
“舅妈出门带伞了吗?”
潘恩慧翻了个白眼,“这种天气,就算带伞,有用吗?”
李从佑楞住。
窗外,风急雨骤。
“我出去一下。”
李从佑穿上鞋子,就往外走。
潘恩慧冲上去拉住他,吼道:“你干什么?”
“我出去看看。”
“外面什么天气?你才刚醒过来,别添乱好不好?”
俩人正抓扯的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以及急促的喊声:“恩慧开门,我是你妈!”
“妈……”
潘恩慧惊叫一声,快速冲了过去。
门打开,一名女子微弓着腰,闪身进了屋,双手还紧紧护着一包东西。
女子浑身上下,犹如落汤鸡一般。头发上、衣服上,豆大的水珠不断线的下滴。
“妈……”
女子正是恩慧的母亲,李从佑的舅妈,江素梅。
看到母亲淋成这样,恩慧连忙回屋去拿毛巾。
“舅妈……”
李从佑见到江素梅回来,他悬着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乖仔?你醒了?我就说你肯定会没事,谢天谢地……”
江素梅长长出了口气,将手里的那包东西递给李从佑,“乖仔,这是鬼佬医生开的药,很灵的。”
手里空了,江素梅才有机会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不顾自己湿漉漉的一身,给李从佑讲解药的用法。
“鬼老医生说天气不好,不肯上门,乖仔,明天舅妈带你去检查一下。”
看着舅妈完全不顾她自身,絮絮叨叨的话语里,全是关心着他李从佑。
李从佑鼻子一酸,属于他的记忆涌上心头。
他母亲一直体弱,在他三岁那年,一次小小的意外,就再醒过来。
时至今日,除了照片外,母亲在他脑海里没有半点印象。
幸福的家庭都相似,而不幸的人家,有各自的不幸。
八岁那年,因为穷怕了,大伯带着父亲走海路捞偏门。
可一场暴风雨,让兄弟两双双殒命,同归黄泉。
从此,他就成了孤儿,与爷爷李兆林,堂兄李从俊,三叔李庆洪,四个人相依为命。
没多久,舅舅潘玉贵把他接过去抚养。
潘玉贵两口子,把李从佑视如己出。
吃的、用的、穿的、学业,什么都先紧着他,生怕他受半点委屈。
但那时的李从佑,开始怨天尤人,变得孤僻、偏执,无视舅舅一家对他的付出,也让舅舅舅妈操碎了心。
而现在的李从佑,记忆中多了一份四十年的人生阅历。
饱经人情冷暖,遍尝酸甜苦辣。
他知道,所有的关爱,都不是什么理所应当,除了父母,没人欠你的。
江素梅见李从佑叫她一声之后,就开始发呆,不由得心里一紧,“怎么了乖仔?是不是头疼了?让舅妈看看。”
她心急火燎,眼里关注的全是李从佑。为了李从佑,她冒着雷雨出去买药,她何曾有半点在意过她自己?
便是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了吧?
李从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把将她抱住,喃喃一句:“舅妈。”
江素梅顿时愕然,“乖仔?这,这孩子……”
这些年,她在李从佑身上感受到的,全是疏离和漠然。
何尝感受过他如此热烈的亲近之情?
江素梅愕然的同时,也深感欣慰,自己这些年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阿佑他这不是已经长大了、懂事了吗?
想起这些年,自己日复一日,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李从佑,从不敢懈怠半点。今日听到他这声饱含孺慕之情的“舅妈”,江素梅觉得一切都值了,一时间忍不住鼻子发酸,眼睛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拿着毛巾出来的潘恩慧,看着这一幕,眼睛上翻露出白眼,嘴角拉得老长。
不过没一会,不知怎的,她也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