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发现眼睛变黄了怎么办？”

安生拉上了门帘，房间就黯淡了下来。

落满灰尘的庭院内，枫叶已经染上了落日的寂寥，稀疏的枯叶间漏下了几点阳光，那光也是病态的光，一种暗朦的昏黄，落在这四方小院上，光影斑驳。

这里处于小胡同的拐角处，本来就光线不良。每天也只有清晨阳台能透进来一点光亮。

而在庭院的最中心，是一株巨大的柏树，树叶都已经掉光，枝干光秃秃地向上生长，细枝像是蛛网一般，织满了这小院的半个天空，将昏暗的阳光给剪碎。

这院子很久没有打理了，是安生父母留下的为数不多财产之一。

将电扇扭到五档，给笔记本插上电源。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摇摇欲坠的老旧电扇吱呀吱呀地转着，比窗外聒噪的蝉鸣还叫人心烦。

他开机，伴随着风箱转动的排气声，低沉的嗡嗡声，街口大声说话的声音，倒水的声音，各种声音混成一团，更吵闹了。

老式笔记本就像是一只不停反诌的老牛，吞啊咽啊摸摸索索的，屏幕终于亮了，蓝天白云的开机画面。

安生点开论坛，在键盘上敲出这样的文字：

“突然发现自己眼睛变黄了怎么办？”

才发出不久，便有论坛的网友们留言了：

“莎普爱思滴眼睛。”

“很黄。”安生打着字。

“那就多滴几滴。”

“莎普爱思是治白内障。”

“那就滴黄颜色的莎普爱思。”

无意义的对话进行着。

安生继续在电脑上敲着字——笔记本是相当老式的那种牌子。

按键已经有些掉色，运行也相当的不流畅，此时正值盛夏，他抱着这笔记本就像是抱着火炉。

安生，就读于仕兰中学，今年十五岁了。

当同龄人都用着lenovo或者dell这种牌子时，安生还抱着他那二手转三手，三手转四手，用女友来比喻的话就是不知道被玩过了几手的破鞋。但这个比喻其实是不恰当的，至少转了几次后女友进入时更流畅更顺利了。

安生这个笔记本却是越用越生涩，还时不时的卡顿，打开个程序都是欲拒还迎，欲语还休。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但没有江州司马为你作诗啊。

破鞋还要装清纯。

他在笔记本上继续打字：

‘半个月前，我的眼睛突然变色了...我常常听到莫名的呓语声，眼底浮现出诡异的文字，

...我已经很久没出门了，心中总是有莫名的感觉，想要....’

他怔怔地看着笔记本屏幕上出现的那行字，按下了删除，又重新添了一行进去：

‘想要破坏什么东西。’

“中二病吧。”对面发来了一行字。

“笑死了。”

“也许是赛亚人觉醒了。”

再也没有回答了，笔记本越来越烫了，屏幕渐渐的变黑，慢慢的便熄屏了。

安生久久地凝视着那黑屏中倒映出来的人脸。

深金色的眸子，漂亮的像是夕阳下的金色琥珀，像是工艺品一般。

没有一点人气，没有一点感情波动，嘴角却不自然地扬起，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屏幕中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微笑着与自己对视着。

叮咚，邮件的声音忽然响起，屏幕一亮，那倒影便是消失了。

安生回了回神，点开鼠标，发现是逼呼的好友申请，点开信息，只有一个ID‘诺玛’，是一个很呆的机器人头像。

他刚刚同意了好友，笔记本排气孔的呼呼声更剧烈了，屏幕一黑一暗，一个蓝屏。

彻底熄火了。

见鬼。

安生看着自己陪了他三年的笔记本电脑，虽说是四五手，虽然身上已经布满了其他男人的痕迹：

按键上有过其他男人的汗液和毛发，也可以看出它曾经遭受过虐待，被人粗暴地锤坏了身子。

还肯定被好几个男人一起轮着使用过玩弄过——因为安生接手时在电脑桌面上发现了十人制的大富翁。

但他依然开心地接受了它，老老实实的，甚至还有努力挣钱养它，给它买新的鼠标，像个倒霉的老师人一样

但它依旧是坏掉了啊...

他看着桌子上彻底熄灭的笔记本，机顶冒着热气。

他这时再看屏幕中自己的倒影，倒是没有那诡异的微笑，虽然眼睛依旧是暗金色的，但也没之前那么骇人了。

啥时候轮到自己呢...

安生常常这样想，最近已经越来越频繁了。

白乐天同学见那青楼琵琶女时，是不是也从她身上看到了那悲催的自己呢？

那种冲动已经压制不住了，他已经要失控了。

可坏了就坏了，也没啥太大不了的，笔记本总是有人接盘，被拆成零件也好，被回收也好，不过人坏了就只能埋进坟墓里。

更何况这世界上哪还存在着另一个白痴，会接手一台破烂电脑呢？

让它报废算了。

他看着屏幕中自己的倒影，说出了刚被删除的那句话:

“我想要杀人。”

这可真是一句又中二又莫名其妙的话。

——

安生耐心地等待着，等着废电器回收店的大叔一大叠旧家电的杂志搬回书架上。

那大叔随意地拍了拍手，灰尘翻飞，此时正值夏日，从百灵窗透过来的炙热阳光落在那些灰尘上，像是浮动的光点。

头顶的破旧风扇吱呀吱呀地旋转着，大叔拍了拍安生那台废旧笔记本，拆开了它的外壳，霍了一声：

“您这是从叙利亚淘来的？”

“收多少钱？”

“顶多二十。”

“叙利亚淘来的，好歹也是个洋货。”

“您这是叙利亚买的，是越南造的，时期是上个世纪的，二十块钱顶真了。”

“那算半个古董，甚至还游历各国了，三十收不收？”

老板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男孩，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的衬衫领口洗得都泛白了，顶着大太阳来卖这破笔记本，想来家中也不容易，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小孩，你父母呢？”

安生愣了愣。他父母？

鬼知道，早死了。

他从小就跟个皮球一般在乡里亲戚间被踢来踢去，一会这个二姨养了几个月，一会儿又丢给那个三姑喂几天，就跟那个破电脑一样转了好几道手。

刚安稳了几天，可能一个月后就要离开，然后换下家，久而久之他就跟住酒店似的，村里基本上被他住了个遍。

他倒也是个乐天派，没啥好难过的，对那安慰他的村干部说：‘爱卿，今日朕要宠幸哪家嫔妃？’

不是他的亲戚势利，实在是安生从小就生得古怪，不哭也不闹，跟个木偶一样，那双眼睛也是生得格外吓人。

‘像是杀人犯的眼神’

他们私底下是这样说的。

听说父母死的时候自己都没哭呢。

安生其实蛮能理解自己那些亲戚，白多了一张吃饭了的嘴不说，头上还多了多爱杀人的皇帝，鬼知道长大后什么时候看他们不顺眼，就‘统统拖出斩了’啊？

还好他也算是争气，学习能力挺强的，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出了他们乡，保送且满奖学金地来到了仕兰中学，这才是结束了他的皇帝生涯。

因为很久没回乡了，听以前的朋友说，村里已经再传他杀人进少管所了，他去年好歹回老家了一次，证明自己没犯事儿，

但遇到的第一个人说的便是安生，你刑满释放了？，安生说不是，于是那人又惊道你小子这是越狱了？

衣锦还乡不成，却成在逃嫌犯了。

“他们在这附近上班。”

黄昏斜照进室内，墙外的爬山虎郁郁青青垂下枝头，少年撒了个谎：

“我偷出来的。”

安生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有些混混的无赖笑容，俏皮地眨了一下右眼：

“别告诉我妈，最近缺钱用。要买q币呢。”

比起亲戚嫌弃厌恶的神情，他更讨厌老板刚才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只雨天街头的小猫，大雨倾盆，那只流浪猫被淋得浇湿，毛发结成一块，然后你蹲下来，悲天悯人地问道：

‘可怜的小猫你怎么不回家呢？’

见鬼，它哪来的家？它又臭又脏又赖皮。

“二十块，拿来吧。”

安生摊开了手。

他这人蛮古怪的，又犟又古怪。所以没人要。无牵无挂，生来就是当逃犯的料。

——

同时同刻，美国，卡塞尔学院，英灵殿地下。

数据流顺着线路流进了地下，汇入到了诺玛的巨型主机中，整排整排的电脑屏幕也渐渐亮了起来。

一封绝密的文件被她发送到了昂热校长的校内邮箱中，那是某个人的资料：

姓名:安生

国籍：中国

年龄：15岁

性别：男

经历：杜兰中学初中部三年级学生，父母于其十岁时下落不明。

曾修行过剑道，因家道中落而放弃，市级三好学生，三年连续获得校级奖学金...

血统：疑似极度失控。

疑似即将龙化为死侍。

注：诺玛曾尝试与其接触，但遭拒绝。

建议：派遣执行部专员前往中国对其展开调查，可予以灭活。

【绝密】

[绝密等级：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