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树林里突然下了一阵温热的雨。
浇醒了昏迷着的几个人。
碎裂的尸块已经散发出恶臭,它们衰败的速度简直肉眼可见。
似乎有看不见的生物正饥饿的吞噬着它们。
徐先生在呕吐。
他好像一辈子从也没见过这般情况。
钟子墨倒是满不在乎,正维修擦拭着他那宝贝摄像机。
张小楼已经固定了自己骨折的部位。
他到现在好像还没有从对那绿发姑娘能力的惊讶里走出来。
那是他生命中见过最神奇的能力,他似乎看到速度与力量的尽头是多么神奇的一种境地。
但他依然微笑着调侃道:“两位好梦啊。”
现在这地方,只剩他们三个活人。
钟子墨收起来他的机器,八字胡轻轻抽动,道:“在这地方,能有什么好梦,这甚至都不是一个适合睡觉的地方。”
张小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道:“但你却像睡死了一样,在这睡了很长时间。”
他继续道:“能深睡岂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就算天真的塌下来,也不用去着急。”
他倒是真的希望睡过去的是自己。
那样他就不必拥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也许他永远都没有烦恼。
徐先生冷着脸道:“我只愿自己看到只不过是一场大梦!”
说完他就扭头往回走,连看都不看这两个貌似不太靠谱的年轻人。
张小楼和钟子墨相视一笑,紧紧的跟了上去。
只不过他们都没发现,张小楼隐在鱼尾纹中的那抹痛苦之色。
林中起了雾。
淡淡如贤惠妇人灶中刚熄灭的烟,又如优美妓者轻舞的纱。
夜的颜色越来越淡。
雾气却越来越浓。
把这里浓成了一片仙境,或鬼域。
徐先生忽然放慢脚步,回头叹气道:“世上的人本来就少的可怜。”
他欲言又止,身影略显落寞,像一颗沙漠中挺拔的草。
即将失去生命,却还在寻找着伙伴,知己。
透过他泛黄的镜片,张小楼看到他睿智而疲惫的眼睛。
那是一双有故事的饱经风霜的眼睛。
张小楼心里流过一股酸楚,但他的脸还在笑着,如春风般温柔。
他轻声道:“所以子墨兄这种英俊又多金的人就应该赶紧找个老婆,再生他七个八个的儿子。”
徐先生却像没听到一样,兀自道:“能拥有名字的人就更少了。”
钟子墨像是听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悠然道:“倘若一个人能有一个姓氏,那就真是祖宗积德了!”
张小楼怔了怔,恍然道:“若是一个人不但拥有了姓名,还能拥有两个亲人和一个家,那他岂非天眷?”
他的笑意更盛,他已经知道了徐先生的意思。
他的笑里有很多意思。
直到最后,了解他的人都不能不承认,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徐先生轻轻点了点头,道:“如果张小器回不来,张小楼还能有几个亲人?”
张小楼道:“怕是一个都没有了!”
他看着徐先生,坚定道:“可我却知道,就算张小楼回不来,张小器也一定能回来。”
“可如果张小楼回不来,又有谁会失落呢?”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他从不是一个喜欢让别人为难尴尬的人。
徐先生正想说话,一阵惨叫声又从前面传来。
叫声凄惨至极。
张小楼能想象到的,是地狱中接受酷刑的厉鬼。
钟子墨忽的停在了一棵树前,死死盯着一个被刻在树干上的符号。
那时他们走之前留下的。
也就是说,前面浓雾里的叫声。
也许正是留在这里的刘大勇父子和田大个。
雾,越来越浓。
像是巨大的择人而噬的诡异。
你伸出手来,你的手便消失在眼睛里。
视觉,已经完全不起作用。
张小楼眼里忽然已经失去了徐先生和钟子墨的身影。
只能听到前后两个脚步声。
他也已经看不到自己的手,只能感受它的冰冷。
钟子墨在身后发出强烈的不满:“我们如果再走这么快,我肯定第一个撞在树上。”
徐先生的脚步声却更快了,忽的已消失在他耳中。
张小楼也窜了出去,钟子墨顿时感觉一阵绝望。
周围再没什么声音发出。
浓雾几乎已剥夺了他的五感。
当你听不着,看不见,又触不到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巨大的恐惧?
钟子墨慢慢的往前走着,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紧紧的贴在脑壳边缘。
随时都可以脱壳而出。
他已敏感到极致。
忽然。
浓雾被拨开一小块。
一道黑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
他感觉他的心已经紧紧收缩成一个大枣的大小,悬挂在他的嗓子眼。
随时都能吐出来。
他轻轻的呼唤了一声:“张小楼……张兄,你如果能听到我说话,最好我们一块走,最好牵着手……”
他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至少他发出来的音波能替他驱散一些恐惧。
他继续道:“也许你会误会我的意思,我本质上是一个男人,我的意思是,我们好兄弟,暂时牵一下手,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变态……”
浓雾又被拨开一小块。
这次钟子墨已经有感觉。
他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他似乎感到了有东西接近他。
他要看看那黑影。
到底是谁的恶作剧。
结果他看到了。
挤开浓雾后露出来的是一张脸。
一张狰狞而带着诡异笑容的脸。
他并没有看到人的身子,只看到脸。
脸,越来越近。
几乎已经贴到他的脸上。
他认出了那张脸。
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疼痛从后脑传来。
钟子墨就晕倒在地上。
天地间一下就又陷入了沉寂。
这浓雾就像是某种神灵忽然用双手蒙住所有人的眼睛。
要想看到,就只能等他松开手。
张小楼却不敢松开手。
他此时已经紧紧抱在一棵树上。
高高的树上。
刚刚进入那浓雾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有人靠近。
这境地就像小孩子的蒙眼游戏一样,谁先出声,谁就输。
他听到了钟子墨的说话。
当然也听到了他的倒地声。
他知道他们又遇到了某种危险,现在他能做的却只有等。
等雾散去,或者等那人先出声。
出声的人是徐先生。
他惨叫了一声就倒在地上了。
张小楼能确定,他就在不远处。
可他却不能动。
此时。
树的下面忽然出现了一条黑影。
张小楼屏住呼吸静静的看着。
那黑影正围着树打转。
他已经准备好出击,他全身的肌肉已经绷紧。
他断裂的肋骨正隐隐作痛,他只有一次机会。
他猛的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