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白首
李桃桃手指小幅度动了动,楚沉瑜眼角余光瞥见,意识到她想要什么,便将手放到她指尖上,轻轻握住。
她眼尾一下子笑弯。
尽管这个动作扯到脸部神经,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她依然倔强地回握对方,拼命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
李桃桃宛如回光返照般,身体似乎有了力量,说话没有刚才那么模糊。
“你找到、找到我的戒指了吗?”
楚沉瑜缓慢地摩挲她的指腹,点头:“找到了,在我兜里。”
“那就好,”李桃桃力道微微收紧,时至今日,她已经不会任性的提出什么让她帮忙戴的请求,沉默两秒,她转移话题:“关于仓库,我都拍了,被我扔在仓库外的树下,你记得、找到,然后帮我交给警察。”
自从目睹洪金石案后,她一直想要去现场再查看,却阴差阳错的发现了一个犯罪团伙,当场她就起了跟踪对方的心思。
谁曾想天意难料。
她蹲点犯罪证据的时候被团伙发现。
之后的事,李桃桃脑子一片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只知道,身体很痛,哪里都痛,痛到窒息。
创伤后应急综合征,楚沉瑜接触燕峥后对这类精神病有所了解,见李桃桃眼神突然之间变得迷茫和痛苦,就清楚她可能回忆起某些痛苦的回忆。
捏捏女生指腹,她嗓音柔和道:“好,我等等就去找,你别担心。”
李桃桃目光微滞,随即恢复平静,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快要死亡,因此什么话都简单讲述,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跟楚沉瑜聊初遇的点滴。
“好遗憾,我还没等到你呢。”
先前在父母面前强忍的泪水此刻蓄满眼眶,如同断线珠子般自眼角坠落,润湿纱布。
她哭着呢喃,热烈赤诚,染满期许的妄念:“楚沉瑜,下辈子,你一定要先来找我,好么?”
回应她的是手指上逐渐收紧的压力。
李桃桃懂了。
她从哭腔中溢出笑,是开心,是满足。
楚沉瑜双手插兜站在门边,听医生宣告女生的死亡时间,听张暖跟李董悲戚而压抑的哭声,听心里骤然放大的空洞。
眉梢轻轻蹙起,她手指在兜里碰到某个硬物,指尖一动将它勾了出来。
病房白炽灯打在银色戒指上,折射出一抹亮光。
这个戒指是她从李桃桃肉里抠出来的。
那些人为了折磨她,在缝合她伤口时往肉中塞各种尖锐物,想让她死不了,活不下,痛不欲生。
楚沉瑜朝旁边伸手,“给我张纸。”
刚走到她身后的燕峥闻言下意识往裤兜摸去,手伸到一半才想起身上没带这东西,便转头看向小齐。
…
突然被大佬注视的小齐:“”
默默从背包中找到一张前女友赠送,却用到现在手帕递过去。
楚沉瑜拿过帕子正要擦,察觉手感不太对劲,侧眸一看燕峥满脸淡漠,小齐宛如媳妇被偷的不同脸色,眼底划过抹无语。
没有更好的工具,她跟小齐说了句“洗好还你”就擦拭起银戒。
燕峥眼尖,分分钟认出她擦的戒指。
“女戒?宋兮月的?”他语气里染上不易察觉的烦躁。
“不是。”楚沉瑜仔仔细细将戒身擦干净,捻摩变成土棕色的红绳,琢磨明天抽空去换一条。
她说话向来诚信,燕峥不疑有他,也没继续问是谁的。
李氏夫妇要安排李桃桃身后事,他们一行人不宜围观人家家事,楚沉瑜就跟李董告知一声,跟燕峥他们离开医院。
凌晨时分,楚沉瑜猝然惊醒。
她摸着脖颈,深深吸气又吐出,接着开始调整呼吸频率。
床榻凹陷,腰间依旧横着条手臂,她缓过神后面无表情地将其拉开,翻身下床。
梦是噩梦,跟现实比却善良许多。
楚沉瑜睡不着,拿手机打开电筒去翻桌面工具箱,怕打扰到好不容易入睡的人,动作格外轻。
从箱子底部找到一小捆红绳,她把戒指一起带到客厅。
没开灯,客厅只有月亮投落的自然光影,在地板上撒下一层糖霜似的白。
长春白首
拆掉旧绳,楚沉瑜蹙眉按照网络教程编织新红绳,织出来的结小一块大一块,像只被揉乱花猫,又丑又萌。
扔掉重来。
她认真跟红绳斗争,边勾绳边想晚上她没有回答李桃桃的那句话。
下辈子。她连自己会不会下地狱都无所知,怎么能够答应女生满含期望的请求。
她没良心,甚至连性别都不对,别祸害人家清白无辜的姑娘。
红绳渐渐成型。
楚沉瑜把戒指放进去做收尾。
余光瞥见剩余的废绳,她没浪费,拿填充物一起缠成颗小桃子。
两样东西完成,天差不多要亮了。
天空灰蒙,今天又是阴天。
楚沉瑜收好东西,左右活动脖子缓解酸意,起身进厨房做早餐。
等燕峥跟陈左怀起来,她早就吃完自己那份,回屋补觉。
蒙着被子睡到昏天黑地,刚醒没两秒,摆放床头柜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楚沉瑜慢吞吞从被窝里不情愿地去够手机,盲目划开。
“你现在在那里?立刻马上给我到公司来!”
电话对面吼得震天响。
楚沉瑜瞌睡虫震飞,懒洋洋地问:“睁大你的聋耳问问人事部,我今天休假。”
“休假也要给我回公司!”楚锦泽语气里丢掉开始的游刃有余,变得慌张而凌乱,“我警告你楚沉瑜,不管你跟爸说了什么,那都统统不算是,通通都是假的。”
…
楚沉瑜双腿夹住被子,转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声音倦懒:“我说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怎么不想想是你做了什么,才让楚梁哲怀疑?”
楚锦泽被怼得噎了噎,完全没注意到她直呼父亲大名,硬撑道:“别说我,你干的破事不比我少,我们半斤八两。”
“哦。”楚沉瑜音调毫无感情:“扰人清梦罪加一等,挂了。”
说完她直接挂断电话,任由楚锦泽在公司跳脚。
但闹这么一通,想要补回笼觉的睡意全无。
楚沉瑜挣扎片刻,叹着气从床上爬起身。
出乎预料,出屋时燕峥竟然还在。
“刚从警队回来,”面对她的疑问,燕峥淡声解释:“钟司厘抓到关凌,排查她时发现她跟黑市一家古董店有交集,她是那的常客。”
目光移动到青年清致眉眼上,他问:“你知道这家店。”
语气平稳肯定,是确定她和古董店有联系。
楚沉瑜坐到单人沙发里,惫懒往后靠,打着哈欠含糊道:“是,知道,李董之前带我去过。”
她简单描述李董拜托她帮忙的事。
“嗯,”燕峥点点头,眉梢蹙起,神情有些严肃:“你没有去过古董店后院就好。”
楚沉瑜挑眉,“什么意思?”
“我从店里搜出五十八箱违禁药品。”他修长手指揉捏眉心。
楚沉瑜缄默,恍然理解了刚才楚锦泽打电话来意欲何为。
她怀疑自己监视他,然后向楚梁哲告密。
“你们准备怎么处理?”她俯身抽走茶几上的平板电脑,解锁点开。
燕峥唇边抿薄,须弥,他淡声开口:“店长柳老抓捕归案,五十八箱违禁品全数没收,他跟垃圾厂后山那些人脱不开干系。”
所以柳老会跟冰药贩卖团伙一起上法庭。
楚沉瑜笔尖大开大合地写划,亏得系统修改过,否则都要辨认不出她这龙飞凤舞恍若草书的字。
“柳老还有个儿子,没抓到?”她边写边问。
燕峥用腿将掉在沙发尾的毛绒公仔拉到身前,抱住使劲搓一把发泄两下郁气,“逃了,关凌被带回警局前给他递了消息。”
楚沉瑜编辑好内容点击发送,闻言并没有出声。
柳栖再能耐,时间仓促又能逃到哪去,不过是快慢问题。
公司近两天气压十分低迷。
楚沉瑜刚经过前台,前台小姐姐便叫住她。
长春白首
“楚助,你等会路过楚总监办公室的时候动作轻点,别让他知道你来了。”小姐姐语气委婉地劝告。
楚沉瑜眉梢淡扬:“他揍人?”
“也没到那个程度,就是脾气很差劲,还有刘家义也是,他最近不是跟老婆离婚了嘛,整天在设计部挑刺发威,”小姐姐满脸不屑,“没人理他更来劲,他都跟楚总监成公司新晋双煞了。”
…
楚沉瑜点点头:“好,感谢告知。”
小姐姐顿时摆手:“不用不用,就是我有个小姐妹想加你,你看看可以吗?”
“嗯?”楚沉瑜微微扬声,随即笑着摇头:“抱歉,我结婚了。”
虽然宋兮月烦,但这种需要拒绝的场面,“结婚”二字相当好用。
小姐姐瞬间消沉,捂着脸叹气:“好吧。”
不过侧方面认证,楚助真的是又帅又专一,能力出众事业有成,简直人间妄想!
楚沉瑜打卡进公司,兜里手机响了声,她低头查看,是楚梁哲发来的。
楚梁哲:你仔细跟我讲清楚,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处理?
前两天她给楚梁哲发了楚锦泽交易败露的事情,顺便把从古董店拍到的照片打包发送,楚梁哲霎时慌了。
她给他时间跟空间考虑,用不用她出手帮忙,如果不用的话,这组照片下一秒就会送达南江刑警队举报邮箱里。
到那时,全国都会知道楚家倒卖违禁药品,社会谴责,法律制裁,通通逃不掉。
楚家就会垮在楚梁哲手中。
他慌了,在痛骂楚沉瑜,骂她狼心狗肺,却又害怕她将事情抖出去。
最终,他被逼无奈,选择妥协。
楚沉瑜侧了侧眸看向紧闭着门的办公室,站定打字:舍弃楚锦泽。
楚梁哲是聪明人,肯定能懂她的意思。
果不其然,信息送到后两分钟,楚梁哲充满怨怼的字语出现:你疯了!他是你大哥!你良心被狗吃了,竟然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楚沉瑜唇角勾起淡冷弧度,纤白指尖快点键盘:迟疑的两分钟里你心里怎么想的,还不明白吗?
楚梁哲:
无需多言,他在那死寂的两分钟内,已经做好了决定。
楚沉瑜接着添火:死了一个楚锦泽你还有很多个儿子,怕什么,废了再养不就行了。
这话可谓无情。
楚梁哲:你性子怎么变得这么冷漠,再怎么没用,他也是你亲生的哥哥。
楚沉瑜差点没对着屏幕冷笑出声。
一个把亲女儿当商品明码标价出售的烂人,他哪来的脸跟她谈亲情。
斟酌着,她回复:哦,你不提我还忘了,要对付的是我亲哥,所以我应该跟你提点要求。
楚梁哲:?
楚沉瑜:楚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资源部总监的位置,以及楚锦泽目前手里的矿脉。两天内,我要看见三份合同出现在我办公桌上。
反正楚锦泽迟早要死,职位留给她又有何妨。
而楚梁哲似乎被她的狮子大开口气懵圈,大半天没有回信。
楚沉瑜无所谓他回不回:后天看不到合同,那就让楚家跟楚锦泽一起进监狱吧。也别想拒绝,理清楚,现在能救楚家的只有我。
发完这条信息,她直接息屏手机。
越过总监办公室,秘书办内安迪探头向她挥手。
楚沉瑜点头算作回应,坐到工位开始工作。
留存在邮箱里的通通设置好发布时间,她拿文件去找言笙。
言大总裁照旧给她安排堆满山的工作,楚沉瑜却交给他一张假条。
“又请假,你这个月的假都快休完了。”言笙眼神颇为嫌弃。
楚沉瑜长睫微敛,“朋友葬礼。”
言笙:“”
他停顿一下,想到什么,问:“李董的女儿?”
楚沉瑜淡淡嗯了声。
因为李董要忙李桃桃的丧事,工作暂时由下属代办,言笙去李氏时接触过李董秘书,所以知道这件事。
“我跟你一起去,”他唰唰签好大名,把请假条推回去,“记得提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