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姝忽然感觉脸颊一阵冰凉。似乎有两道湿冷的水渍,正从她眼眶里慢慢往下蜿蜒。
她一直觉着自己挺“没心没肺”的。连当年在宫中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都能看开。她也知道,相比当年的“九死一生”,今日这事其实根本不值一提。但不知为什么,她能看开王后利用她,就是不能接受离王也想“利用”她。
她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委屈与愤懑。
就像……小雏鸟被第一眼认的麻麻无情抛弃了……
“此事了结,姝儿想见弋宁一面。”弋姝吸了下鼻翕,平静下来。
小雏鸟觉得那是最亲近的“麻麻”,可“麻麻”不会觉得。所以,她该觉悟的——在离王眼里,她与其他公主其实并无不同。
而这一世真正与她血脉相连的,就只剩下那臭小子。
“好。”离王静静道。
“日后还望王叔多护着弋宁些。”弋姝又道。
“日后……?”离王眉头轻皱喃了一下。这话总听得有些怪。不过他还是应了下来:“好。便是姝儿不说,这也是王叔当做的。”
“最后一条,姝儿,请求自由……”
“什么?”离王眉头越发紧皱,疑惑地望着弋姝。
“此事过后,姝儿想带甘棠与其莫离开。还请王叔相助。”
“姝儿!”离王声音陡然提高,似乎被震惊到了,“你可是我弋国嫡公主。况且你才十三岁,你能去哪?如果你担心贺家报复,王叔说过,可以将暗卫精锐赠与你……”
“王叔。”弋姝打断了他,淡淡道,“姝儿只是厌烦了这样的日子。”
离王一噎。
居然是……“厌烦”?
他承认,宫中确实有各种勾心斗角、龌龊手段。可他们每个人不都是这么过了的么?更何况,所谓的“自由”,当真离开了就能有?
理智上,他并不认可弋姝的决定;但情感上,他忍不住赞叹这孩子的勇气。
一阵沉默之后。
离王叹了口气,道:“回去后王叔即刻上奏,让你出宫立府,你看可好?只是你想离开,一则王叔……王上和王后娘娘定然不放心。二则,咱们弋国也无先例。”
弋姝觉着心情有些灰暗,似乎没劲透了。
便是立个府又如何?还不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说不定还没有宝隆寺“自由”呢。可照着离王的意思,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也罢,就听王叔的吧。”弋姝终于下定决心。
她才十三岁,有些事也急不来。
话音刚落,一旁的青禾突然出声:“王爷!这事不能由您提!”
“嗯?”弋姝讶异。
青禾转头望着她,不知是不是过于激越,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王爷今日来也是……”
“青禾!不得胡说!”离王突然阴沉着脸打断。
青禾张了张口,有些哀怨地望着他,眼角甚至还挣出来些泪光。可到底还是将“迫不得已”几个字咽了回去。
“姝儿放心,王叔已命人悄悄去寻一只相似的雪狐。到时你在贺家与众人面前杀它祭贺菀,也好脱了你与狐妖的干系。”离王轻轻岔开话题。
弋姝一怔。
一日时间,雪狐走不远,定然还在后山林里。但离王却愿舍近求远,再寻一只来。
这是顾及她的感受?
不过,离王这倒是一箭双雕。既安抚了贺家,也算为她解了围。
“如此,谢过王叔了。”弋姝垂眸,“天色不早了,姝儿就不留王叔与姐姐了。”
“好。姝儿早些休息。”
两人刚跨出小院,房门又咯吱开了。
其莫与甘棠端着一个食盒,怔怔站在门外,目光忧虑地望着她。
“方才我与王叔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弋姝有些怅然。
两人默默点点头。
她们明白这“立府”背后意味着什么,即便只是有限的自由,弋姝与离王也回不到过去。
“我原来想带着你们一起离开的,但是方才又觉得我似乎有点自私,所以还是问你们一下的好。你们可愿意继续跟着我?”
“奴婢服侍了公主这么些年,不跟着公主,还能去哪?”甘棠红了眼,急急道。
其莫也蹙着眉:“奴婢不如甘棠自幼跟着你,可这几年公主也当明白奴婢为人,只要您不嫌弃,奴婢自然愿意一直保护您。”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弋姝笑了笑,“以后你俩还是别奴婢来奴婢去的,也没外人,你俩说着难受,我听着也难受。”
其莫与甘棠相视一笑,忙应下了。
“对了,其莫,你这两日盯着些青禾。她方才似乎有事未说。”弋姝道,“还有那彦九,你若有空,也下山跑一趟,打听一番。”
“是,我……奴婢……算了,还是称属下吧。”其莫大咧咧摆摆手,咕哝道“怎么说都不顺口……”
弋姝微微挑眉。属下……这个词似乎很有含义。
“就这么说定了,日后就咱们仨相依为命了!”弋姝轻笑。
……
后山小径,离王提着灯笼缓缓走着,青禾一直保持着离他半步之遥的距离,亦步亦趋跟着。
夜色越来越浓,灯笼里隐隐透出的昏黄灯光,在这浓墨般的夜色下显得十分的弱小而无助。
终于,青禾忍不住出声:“王爷,方才您为何不告诉公主?”
“告诉她什么?”离王头也不回继续走着,平静道,“告诉她未及笄立府乃是违制,王上必疑我?还是告诉她,今日京中突然涌现数百白衣百姓上街祭奠贺菀,结果拥挤踩踏之中,百姓无事,五位在现场劝说的官员反倒深受重伤?”
“她只是个孩子……”离王一声苦笑。
青禾默然。
过了片晌,又轻轻道:“青禾觉着,公主和以前不一样。王爷若与她明说,她会明白王爷苦衷的。”
“是啊,以她的聪慧,她会明白。”离王轻叹,“可是本王,就是怕她那份明白……这孩子已经过得如此艰难,何苦让她再承担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