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九歌沉了沉气,想坐起来,长孙寒见了,急忙上前扶着,她的手臂过于纤细,隔着薄衫能感受到一股滚烫。
她晕了一天一夜,加之夜晚频繁发烧,脸色很是苍白。
倚着枕头,祝九歌别扭的撇开脸,缓缓挣脱长孙寒虎口。
“咳咳,师父,我没事。”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沙哑,长孙寒很快从白皙的脖颈上移开视线,担忧更甚。
军医进门时,周王正在床边喂水,他踌躇着要不要进去,就被周王斥了一声:“杵着做什么?进来看看九小姐情况。”
“是,将军。”
只要他穿上一身戎装,就不再是京都周王,而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祝九歌靠在床头,长发披散着一副虚弱感,眼神懒洋洋的,仿佛随时会再晕过去。
而她曾经又敬又怕的师父坐在她身边,颇有耐心的喂她水喝,他的手上有不少疤痕,虽如此却不影响美观,倒是给骨节分明的手指增添不少英雄气质。
过去两年,彼此生分不少,又或者,是她自己生分了。
小时候不懂事,喜欢的想要的就一直缠着,后来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也需考虑对方感受。
她抿了抿口水,湿润起皮的嘴唇,清了清嗓子:“多谢师父。”
长孙寒端着水杯的手忽顿,丝毫不察觉的起身回到桌边,军医行了礼,“九小姐,冒犯了。”
余光觑见长孙寒负手立在房中,却没有在瞧她。
“麻烦军医了。”祝九歌微微颔首。
“九小姐哪里的话,这是在下的职责。”
军医拿出一块帕子盖在她手腕上,才伸手去把脉,祝九歌盯着他的表情,没有发现负手那人朝她看了过来。
“军医,如何?”
问话的是长孙寒,军医应了一声:“回将军,脉象有些虚弱,多休养一些时日就好。”
祝九歌还想问她身上的伤势如何,军医已经被长孙寒叫了出去,房中静了片刻,门嘎吱开了,走进一清秀丫鬟,朝她礼了。
“九小姐,奴婢奉命为您换药。”
奉命?
她才发现自己身上换了干净衣裳,没有黏糊的感觉。
看向丫鬟,拧眉道:“是你给我换的衣衫?”
“是的。”
祝九歌之前是昏迷状态,换药时没有任何阻碍,可她现在就这么瞧着丫鬟,清冷得丫鬟脊背一凉,站在床边硬是不敢靠近。
得了回答,祝九歌暗暗松了口气。
“麻烦你了。”
喝了水嗓子清爽不少,但她身子虚弱,说起话来更像个深闺女儿家。
丫鬟脱衣时眉头皱得很深,纱布内层染了薄薄血色,似是怕她见到了,快速将纱布塞进布袋里。
祝九歌无奈失笑:“不必藏着掖着,我自己的伤,我清楚得很。”
丫鬟脸色一红,轻飘飘的回了一个好字。
她此时就像一个受了伤的夫君,端坐在床上,双手撑着大腿外侧,面色苍白布满薄汗,没有发出一丝闷哼。
而丫鬟细致为她包扎,犹如心疼夫君的妻子。
换了药裹上纱布,丫鬟要扶她躺下,祝九歌抬手阻止,往后倚在床头。
许是药物在伤口上作用,她说话时明显抽了一口气:“你先出去吧。”
“是。”
丫鬟退了出去,房中再次恢复宁静,可她内心很是翻涌。
祖母现在可还安好?
那些死去的百姓。
玄机阁牺牲的人。
......
萧野那么急促的出现在她眼前,又鬼魅一般消失不见。
胡人......
她暗暗攥紧拳头,她此生与胡人不共戴天。
许是动了怒气,扯动全身,撕裂了伤口,下意识闷哼一声。
嘎吱。
门突然被推开,祝九歌捂着胸口抬眸,长孙寒面色担忧的朝她走来,她感觉到眼眶渐渐湿润,不过一刹就又忍了回去。
他们,终究是陌生了。
“师父,我没事。”她故作无事笑了。
长孙寒顿足床前,疑惑的打量着她,她低着头长发遮面,瞧不清什么表情。
“祝九歌。”他唤她,一如当初生气的模样,祝九歌吞咽口水,暗暗拢指。
她低声回应:“我真没事。”
忽的一声轻嗤。
“你以为离开京都两年,我就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祝九歌:“......”
“师父,我什么都没想。”她抬起头,凝着他。
她的眼里太多情绪还未来得及隐藏,就被长孙寒捕捉。
他眉心一压,叹息道:“祝家的事......”
“长孙寒!”祝九歌厉声打断他,眼眶忽的泛了一片绯红,长孙寒眉心压得更沉,心尖针刺一般疼痛。
又听她说:“我见到萧野了。”
房中一片死寂,火舌跳跃,又很快平静下来,一如她那转瞬即逝的京都生活。
倏的,祝九歌咬唇苦笑:“可我没能杀了他。”
如若那时她为了追杀萧野而不顾往城内跑去的胡人,导致城内百姓被杀被威胁,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可她心里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对不起父亲母亲,对不起大哥嫂嫂侄子,对不起二哥,对不起三夫人和五姐......
长孙寒眼含心疼,却知她不适应自己的靠近,便也就作罢。
他这副生人勿近模样,叫她想起不少往事来,眼泪砸在胸口,烫了心脏。
“你早就知道萧野胡人后代的身份了吧。”
“我真傻,明明你早就警告过我,离他远一些,我还是一头扎了进去。”
“师父,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为什么.......”
抹了眼泪,她变得异常平静,再抬头时,猛的撞进一双深眸里,长孙寒俯身在她头顶,指腹摩挲着她的眼角泪。
他的叹息很沉,很沉。
许是太过别扭,祝九歌耳根子烫得厉害,微微撇开脸。
“对不起,失态了。”
手指顿住,宽大袖口拢着她的耳廓,隐隐冷气袭来。
长孙寒凝下眸,顺势倚靠在床前,目光深深勾着她:“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客气,显阳的风土比较养文人?”
祝九歌尴尬轻咳一声。
“你脸红什么?”长孙寒忽的戏谑。
“哈?”
祝九歌立刻无措的捂住脸,羞恼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嘶,又动了伤口。
一时间她是又疼又尴尬,耷拉着脑袋不肯抬头,头顶好一阵笑声,萦绕在耳畔惹人心颤。
叩叩叩。
敲门声缓了屋内尴尬气氛。
侍卫声音响起:“将军,在下来送晚膳。”
长孙寒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冷声回道:“送进来。”
侍卫端着菜品进门,刚要走到桌前,就被长孙寒喊了一声:“送到这边来。”
“是,将军。”
祝九歌扫了一眼四周,床头还有一张不大的四方桌子。
上面放着一杯清水,方才长孙寒给她喂的那杯。
而所谓的晚膳,就是一碗素粥和一碗汤,面上连油水和葱花都没有。
一看就知道是为她准备的。
侍卫放下膳食,行礼后带上门离开,长孙寒掀起衣角坐了下来,调羹舀着白粥散热,动作熟稔得仿佛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她嘴里苦涩,也根本不想喝什么白粥。
“我,我不饿。”
长孙寒睨了她一眼,放下粥,端起旁边的一碗汤。
祝九歌:“......”
她都这么大人了,再让喂着喝汤,未免太过娇贵,况且这两年过得粗糙,早就没了让人服侍的习惯。
“我自己来吧。”
朝长孙寒摊开手心,却发现自己掌心破了几块皮,想是握剑太久磨的。
“你若是觉得不舒服,我另叫人来服侍就是。”长孙寒放下碗,面色冷峻。
祝九歌哽噎,他说话怎么带着一股幽怨?
“我并非嫌弃师父,我只是,只是不习惯,其实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她一番言论,总算是让长孙寒冰冷的脸缓了不少,拿掉调羹,将碗口对着她的嘴边。
祝九歌蹙眉,还是张了嘴。
汤已经不烫了,温温热热的划过喉咙,逐渐散发全身。
等到她一口气快憋不住,汤碗终于被拿开,她获救一般大口呼吸。
长孙寒端着粥坐在床边,不由拒绝:“把粥吃了,今夜不再打扰你。”
“......”
不似喝汤那般粗鲁,祝九歌也没有再扭捏推脱,这回长孙寒动作也温和不少,一勺一勺喂着,待她吞咽下肚紧接着喂下一勺,每次皆如此,算好了一般毫无差错。
胃里舒服了,困意逐渐袭来。
她也顾不得长孙寒有没有继续打扰,堪堪陷入沉睡。
翌日清晨丫鬟前来为她洗漱,说是有客人来看望她,见到常安的那一刻,她终于绽放释然微笑。
“常伯。”
“九小姐。”
常伯脚步轻快许多,带着些许后怕。
“小姐你怎么这么糊涂,一人守城门,你是要吓死我吗?”
祝九歌耸肩道:“常伯你不也没吓死,放心吧,我还活着。”
“饶了我这把老骨头吧,下次可不许这样,多亏了周王来得及时,否则我日后怎么向婉儿夫人交代?”
提到周王......
祝九歌疑惑道:“常伯,这是哪里?”
“县太爷一处私宅,现被腾出给王爷暂住。”
祝九歌哦了一声,又问道:“祖母在府衙,可还好?”
“好着呢。”
常安转身走了出去,回来时手上多了几身衣裳。
“这是我命人从小姐院里收拾来的,男人衣裳总归大了不合身,小姐还是穿上自己的舒服些。”
“男人?”
听了这话,祝九歌拧眉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色内衫,因为身子动不得,她压根没心思关心身上穿的衣衫。
是过于宽松了些。
“县太爷的内衫......”
“县太爷?”常安微怔,“小姐身上穿的,是周王的......”
祝九歌耳尖一烫。
“把我衣裳拿来。”
祝九歌扶额叹气,府里有女眷,不可能连一件女人衣裳都没有,长孙寒为何偏偏将自己的衣裳给了她?
可她压根换不了,常安年纪再大也是个男人。
常安小声劝道:“晚些丫鬟来换药时,再换衣裳也不迟。”
“况且小姐和周王是师徒......穿件衣裳算不得什么......毕竟情况特殊,人命关天......”
“常伯,你先出去吧。”
她想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