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长孙寒生气,还是何故,一连几天都没露过面。
是夜。
丫鬟坐在床边念着苏先生写的故事,祝九歌听得昏昏欲睡。
“年关将近,京中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涌上长街,迎接将军凯旋,啊......”
忽的睁眼,丫鬟被打晕倒地,书本掉落那黑靴脚边。
心尖一颤,她挣扎着欲起身拔剑,却发现伤口开始撕裂。
那身影走到床边,俯下身来,微微香气沁鼻,白皙秀美的面孔笑得邪魅。
修长手指抚上她的面颊,细细摩挲,贪恋着:“九歌,我说过会来娶你......”
“滚!”
她想大声吼着,却发现嘴巴张不开,被点了哑穴。
萧野换了一身青衫,一头长发高高束起,模样清隽,俨然一副汉人儒雅公子模样。
他竟然藏在城内!
她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只能任着他将自己带离房间,眼前一晃而过士兵身影。
侍卫发现异样,正佩剑往此处赶,萧野不屑嗤笑,轻飘飘跃上屋顶,低下头凝着她,笑颜如花。
迎着月色,她只觉得惊悚邪魅。
下面乱成一团,萧野不急着离开,抱着她坐在屋顶,欣赏一片乱景。
“九歌,你听,他们在找你。”
她咬着牙,闭上眼睛不想搭理。
“你恨我也罢,我知你心里有我就够了,离开前想让你看看长孙寒是如何失态,他永远都不会找到你,只会永远活在悔恨里。”
她认识的萧野已经死了,而眼前这人,只是个疯子。
耳边飘来侍卫的声音:“报告将军,丫鬟被打晕,九小姐被掳走。”
倏的睁开眼,长孙寒来了。
萧野勾唇,轻松换了个位置,她正好能看见院子里的欣长身影。
师父......
长孙寒听不到她心里的呼唤,面色十分阴郁,“都给我追,务必保证九小姐生命安全!”
“是。”
侍卫们领了命,从宅子周围开始散开追踪。
长孙寒冷着脸抬脚进了屋子,院子里再度一片寂静。
“我们等等,他能不能找到刺客线索。”萧野附在她耳边,笑得肆意。
“......”
祝九歌死死盯着他,除了恨意,别无其他。
萧野明显一怔,喉咙动了动,压下心里不快,继续阴阳怪气:“别这么看着我,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心里冷哼,祝九歌看见长孙寒从屋内走了出来。
背对着她,矜贵自持,却看着如此孤寂,夜风撩起一边衣角,忽的寒光一现,祝九歌脊背一疼,耳边闷哼一声。
“不愧是长孙寒!”萧野抱着她起身,噙着邪魅。
长孙寒负手而立,似乎刚才那暗器非他所射,只是在瞥见怀里那人儿时神色慌了一下。
“周王爷,我今日来,只想带走我的人,并不想起冲突。”
祝九歌心里啐了一口,萧野说的冠冕堂皇,却想着看周王军的笑话。
“你的人?”长孙寒面色渐冷,嗤笑:“你问过她了吗?”
无疑是在萧野心上扎了一刀,长孙寒字字珠玑:“你不敢问,你知道她恨你,只想杀了你报仇!”
“闭嘴!”萧野恼怒,沉沉呼吸打在祝九歌脸上。
长孙寒丝毫没有悲悯的打算:“得到人又如何,她永远也不会属于你,她的功夫你是知道的,若不是心怀天下,她早就亲手杀了你。”
音落,祝九歌心里感叹师父真是杀人诛心。
高手。
萧野被戳了痛处,趁此机会,长孙寒已经飞上屋檐,虎钳袭向萧野。
腾不开手,萧野眼神一沉,转身逃了。
祝九歌浑身颠得生疼,但她没法叫出来,一声声化作呓语从嘴角溢出,脸色愈发苍白。
再这样下去,她的伤口都要裂开,她就会因失血过度而死。
余光瞥见身后紧追不舍的长孙寒,才放下心来,开始聚精会神冲破穴道。
漫天夜色与她的眸色融为一体,丹田气沉,耳边是风,是树,是人声鼎沸......
体内一震,祝九歌喉中腥甜,奋力一挣,直接从萧野怀里掉落,砸在砖瓦上钻心般疼痛,来不及喊痛,身体顺着瓦片滚下屋檐。
“九歌!”
萧野惊慌失措,欲转身去捞她,却被一道道飞镖逼得逃离。
带着一身伤滚来滚去,祝九歌觉得自己大限就要到了,地面可是夯实的,若是掉下去,必死无疑。
钻心撕裂后,身体陷入麻木状态,只能顺着斜檐往下滑落,一片瓦划破耳垂,她才恢复痛觉。
地面玩耍的两个小孩见有人从屋檐上掉落,吓得扔掉手中拨浪鼓,哇哇大哭着跑开。
祝九歌哼哼着,小屁孩,哭什么哭。
哭就哭吧,就当是给她送终了......
忽的眼前闪过一角衣袂,风声掠过,她眼前一黑,随即被捞入怀中。
没有那股香味,不是萧野。
“师父~”
她吸着最后一口气,唤了他一声。
长孙寒的呼吸就在耳畔,身形一转,缓缓落地,而祝九歌在他怀里苍白无力。
“师父,我没死吧?”
本来气愤,被她一句话舒缓了。
“没有,活着的。”长孙寒简单回答后,抬头看向闻声而来的主人家。
主人家见是周王,吓得立即跪下:“参加王爷。”
“不必多礼,可否劳烦二位去请大夫。”
那夫妻哪敢拒绝,男人连声答应出了门去,妇人领着他们到了客房,长孙寒将人放下,妇人突然惊呼一声。
“这不是祝家小九?”
闻声,祝九歌掀了掀眼皮,妇人三十岁左右,着一身花衣裳,眼睛鼓得极大,下巴有一颗痣。
她有气无力道:“钱姨,原来掉进你家院子了。”
“哎哟,这是发生什么了?”
长孙寒皱眉,嫌她聒噪,便寻了借口赶人:“两个孩子受了惊吓,夫人去瞧瞧才是。”
“哦,对,孩子。”
妇人风风火火又走了,祝九歌眼睛一眯,后背甚疼。
长孙寒按住她不安分的肩膀,喝止:“别动,大夫一会就来。”
身体越发难受,祝九歌嘴角一片腥甜,感觉肉体已经四分五裂,没有一处是属于她自己的。
“师父,好疼啊,我感觉自己要死了。”
这辈子没这么疼过,千刀万剐一般折磨着她。
她细细微微的呓语,渐渐落入宽阔怀里,长孙寒眼里满是心疼,抚摸她的头发耐心安慰。
“不会死,你还有大仇未报,怎会甘心?”
“师父你真会哄人。”
喉头忽的一阵腥甜,一口血喷涌而出,尽数染红了白袍。
她的身体在飘,已经没有疼痛......
“我好像要死了。”
摩挲秀发的手顿住,长孙寒松开她,往身上点了几道穴,男主人领着大夫匆匆赶来,见到的场景很是安静。
周王一直在为祝九歌擦拭脸上鲜血。
床上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
男主人顿时腿都软了,“王爷,这......”
大夫也傻了,人死了王爷定是要发怒。
空气中弥漫着血气,十分骇人,那白袍融在其中,格外阴森显眼。
忽的,长孙寒扭过头来,不悦道:“人还没死。”
大夫大喘气,急忙上前治疗,与此同时长孙寒退到床前,脸色阴沉,大夫心惊胆战,生怕惹了王爷恼怒。
认出是祝九歌,大夫倒吸一口冷气。
这也伤的太重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血淋淋的仿佛被剥了一层皮。
长孙寒更是攥着拳头,嘴唇紧抿着,视线不离那张苍白的小脸。
她这一生,总是不太平的,不能再这样放任她生活。
止血后,祝九歌被长孙寒带回私宅治疗,军医被吓了好一跳,常安愤怒不已,派了玄机阁杀手满城追杀萧野。
这一夜,城内注定不太平。
直到后半夜,她才渐渐恢复意识,长孙寒换了一身蓝色长袍,正襟危坐守着她。
“醒了就好。”
祝九歌心里闪过一丝怪异,说道:“我没死?”
长孙寒微怔,叹气道:“没死。”
“哦。”
祝九歌闭了嘴,虽然她没死,但身体实在疼得厉害,浑身如火烧一般。
耳边是一声轻唤,她抬起眼皮,撞上长孙寒深邃的眸子。
“九歌。”
“显阳也不太平了。”
“两年没管你,还以为你会活得很好,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祝九歌瞪着眼睛看他,其实心里更疼。
她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不停闯祸不停受伤,她以前想着死了就能回到部落,可后来有了羁绊,她没办法回去,也不能回去。
她与这个世界,终究是格格不入。
“师父......”
长孙寒盯着她的眼睛,无尽认真:“伤好了,随我回京。”
“不!”
她片开头,拒绝。
她不会抛下祖母,祖母更不愿去京都,那是个伤心地。
就此打住,长孙寒不再提,俯下身来替她擦拭额头薄汗,整理碎发,眼里盛了万分温柔。
“疼的话不要忍着。”
祝九歌微怔,嘴唇开了又合,还是没出声。
“倔强。”长孙寒盯着她,无奈摇头。
最后还是叫来军医用了止疼药,她才得意安生。
“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长孙寒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对里面的内容挺感兴趣。
祝九歌轻咳一声,“换本书看吧,你不喜欢看这个。”
“为何?”长孙寒抬眸,噙着笑。
“这是苏先生写的故事,是个爱情故事,你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岂不是浪费时间?”
长孙寒忽的挑眉:“苏先生?”
“嗯,苏先生不爱出门,模样长得不错,也很有才华,这本书就是我负责卖了,然后把钱给他。”
“你们竟是如此要好。”长孙寒笑意变了质。
祝九歌说得入了神,没注意到气氛已经压抑下来。
“还好,我们都不喜欢出门,祖母总是让我去给他送吃的,一来二去熟稔了,刚开始我还不耐烦,后来发现他挺有趣的,尤其是他写的故事。”
“是吗?”
“嗯。”
祝九歌突然僵住笑容,原来长孙寒脸上满是寒霜。
“师父,你生气了?”
长孙寒睨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翻看,“你这么一说,为师倒是挺想看看,这是个什么故事?”
呃......
祝九歌不愿意让他看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重合度有点高了。
苏先生编故事能力也真是厉害,刚好编到她和长孙寒的经历。
说他是故意的,还真不是故意的。
“咳咳,师父,你看了,千万别当真。”她尴尬提醒。
长孙寒疑惑道:“哦?”
祝九歌吸了一口气,磕磕巴巴道:“就是,这个故事吧,真是苏先生编的,是说一个千金小姐和一位将军的故事。”
“嗯。”长孙寒凝着她,等待下文。
被这么盯着,祝九歌耳根子更加发烫。
“这千金小姐吧,和这位将军不对付,所以呢,二人互相嫌弃,还有了很多矛盾,可是后来才发现臭味相投,就是......你知道的,爱情故事的发展不就是如此......”
长孙寒眉眼一动,似乎更加好奇:“如何发展的?”
“就,就欢喜冤家的发展套路呗。”
长孙寒嘴角弯了弯,又问:“你既已看完,结局又是如何?”
“......二人结为夫妻了。”
祝九歌感觉嗓子都在冒烟,明明故事不是她写的,这也太狗血巧合了。
当初就该让苏先生换个故事写。
听她说完,长孙寒果真放下书不再翻阅,祝九歌直接偏过头,现在看不看还有什么区别。
反正都被他问出来了。
耳边传来长孙寒的沉声:“爱闯祸的千金小姐,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咯噔一下,祝九歌咬唇。
又听他笑道:“挺像你我师徒。”
咳咳!
祝九歌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
“改日一定要拜访拜访这位苏先生,是如何知晓你我师徒日常相处的?”
长孙寒的话砸在她身上,比大山还重,老脸一红,赶紧表明清白:“我真的不知情,没有提过一个字。”
“嗯,挺巧的。”
“我真没......”
手指抚摸着她的头发,轻轻柔柔的,似是安慰,又似是欢喜。
“乖,我知不是你。”
祝九歌哼哼,她就知道长孙寒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相信她的清白。
食指缠着她的一缕头发,细细摩挲着,视线定格在粉嫩的耳垂和白皙的脖颈上,眸子渐渐泛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