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屏风,掀开帘子,祝九歌心跳忽的停了半瞬,掌心被掐得沁血。
祝老太太躺在床上,面容苍老如枯木,与半月前的硬朗模样截然相反。
“祖母。”
她故作镇定走到床前,“我今日做了素包,您尝尝味道如何?”
手腕忽的被抓住,低头望去,那只手瘦弱不堪,手背青筋凸显,被一张薄薄的皮肉覆盖,力道却出其的大。
“九丫头,你坐下,祖母有话同你说。”
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她咬了咬唇,笑得极其勉强。
“祖母,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再耽搁包子该冷了。”
祝老太太哪里吃得下包子,明知没有力气同孙女拉扯,还是用尽全力将她拽着坐下。
“咳咳......”
见她面色越发苍白,祝九歌终是妥协,“好,祖母,我坐下就是。”
将餐盒放置一旁,坐到床边拉着老太太的手,手上一点肉也没有,叫她瞬间泛红了眼眶。
“祖母,您有什么话......”
“九丫头。”祝老太太打断她,期间不断咳嗽,仿佛下一秒就会闭眼而去,祝九歌更是不敢打断她。
“九丫头,祖母问你,你和那胡人......”
“仇人,此生不共戴天!”祝九歌斩钉截铁回答,心里亦是如此回答。
祝老太太深深叹了一口气:“孽缘啊,这事还得从你爹在显阳读书时说起,那时胡人常来犯,你爹学了点武艺,杀了不少胡人,取了胡人将军头颅,颇得当时的马将军赏识,先皇知晓此事后,对你爹极为关注......可他千不该万不该留下那孩子的性命,到头来害了自己和一大家子啊!”
说到此处,祝老太太急促喘气,祝九歌紧紧捏着她的手,眉头吃痛:“祖母......”
她知道祖母说的孩子是谁,她很庆幸自己的直觉没有错,母亲能选择父亲做丈夫,父亲一定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而非萧野口中那般恶毒不堪。
“我没事。”祝老太太缓了一口气,继续道:“咳咳,你爹见那孩子可怜,就想着给他个安生之所,京中萧家只有一子,是年少成名的将军,常年戍守边疆不回家,家中父母思念孩子,就留下那胡人将军遗孤。”
“你在京中这些年,也看到了萧家是如何对他的?”
祝九歌点头,可她却疑惑,萧大人高贵,却能容了一个胡人遗孤,为何不能认下三夫人这个远方亲戚?
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可她现在已经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斯人已去。
“祖母,不提他了,包子......”
祝老太太歪开头,缓缓抽回手,“你幼时颇为调皮,祖母训你斥你,总是怕你有一日去到京中会吃亏,没成想你油盐不进......两年前一家出事,你就在小院里闭门不出,祖母怕你把自己憋死,所以才想着法的让你去给苏先生送东西,咳咳咳咳......”
祝九歌揪着一颗心,“祖母,不舒服就不要说话了,我去叫大夫。”
说着就要起身,被祖母拦住,一双经历过许多事的苍老眸子,一双是清澈稚嫩的目光,饱含泪光。
“九丫头,祖母就要走了,日后留你一人,你不要恨祖母。”
热泪从祝老太太眼眶滑落,化成一把冰刀插进祝九歌心上,疼得她喘不过气。
“祖母,就是一点小病而已,周王殿下的军医医术高明,我把他请来......”
“傻丫头,祖母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是清楚了。”祝老太太覆上她的手,眼神清亮:“祖母不望你大富大贵有所作为,亦不希望你为了报仇牺牲自己,祖母只望你平安顺遂。”
刹那间,一阵阵呜咽哽咽传出屏风。
“祖母,不要,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
“祖母!!!”
帘中一阵绝望惊呼,长孙寒面色骤变,不顾得一切冲了进去,一把将她捞入怀中。
祖母的手渐渐失去余温,后背的手却滚烫无比。
喉头一哽,她挣扎着起身,“师父,我去找大夫,去找军医,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能救回祖母。”
“九歌!”
长孙寒说不出任何话来,祝老太太身上染了瘟疫,只能将她快速带离此处。
“来人!”
定鄯和丫鬟第一时间走了进来,见着此番场景,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
祝九歌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态,仿佛被抽空理智,疯了一般挣脱,“定鄯,阿莲,去叫大夫,不,我去请,我自己去请......”
定鄯捏紧剑柄,忽的一揖,“殿下先带九小姐离开,属下定会处理妥当。”
再待下去,九小姐怕是要疯掉。
嗯了一声,长孙寒将人打晕,人儿瞬间软在他怀里,脱掉外衫将她盖了个严实,打横抱走。
正午时分祝九歌醒来,她又回到私宅,丫鬟撑在床边半步不离的守着。
她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沙哑生疼,发不出声音。
祖母!
心被狠狠刺了一刀,祝九歌慌忙起身,不料还是起了动静,丫鬟清醒后第一时间跑了出去。
“启禀殿下,九小姐醒了。”
祝九歌:“......”
脖子隐隐作痛,应该就是长孙寒打的。
刚走到门口,焦急的脚步声顿足,祝九歌抬头,撞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或许是想起同一件事,蓦地相对无言。
丫鬟见情形不对,立刻行礼退下。
“奴婢先退下。”
长孙寒挥了下衣袖,目光却始终落在祝九歌脸上,眼睛红肿,像只受伤的小猫,惹人怜爱。
“师父。”
终是她忍不住开口,依旧没有声音。
她失声了?
长孙寒上前抚住她的脖颈,低头细细查看,祝九歌吞咽口水,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长孙寒指尖一点,轻声道:“说话。”
“师父。”祝九歌紧接着开口,果然有了声音,“师父,我要去陪祖母......”
话音未落,长孙寒的眼神极为压抑,仿佛在控制着什么情绪。
祝九歌脑海里忽的想起城外那冲天的浓烟......
眼眶再度泛红,焦躁着出门,踉跄之下往前摔去,长孙寒长臂一捞,轻而易举将人接住。
太瘦了,身上一点肉也没有。
怀里传来低低的呜咽声:“师父,师父......”
那声轻飘飘钻进他的皮肉,令他甘之如饴。
“九歌,别怕,有我在。”
“求求你,我想见祖母最后一面,不想让祖母独自一人离开。”
他揉着她的发,亲吻着安慰:“来不及了,九歌,来不及了。”
祝老太太染了瘟疫,为了城内百姓安危,以免胡人有机可趁,必须当即焚烧。
只是可怜了祖孙分离,终是没见上一面。
“师父,你为何不让我留在府衙?”她狠狠咬上他的手臂,发泄怒火一般不知轻重。
长孙寒任她撕咬,依旧温润如风。
“九歌,听话,这是你祖母的遗愿。”
再度经历亲人死去的痛苦,祝老太太怕她像两年前一样走不出来,前一日便托了周王将她带走,只不过长孙寒还是将她带去见了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