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东临瀚海、波澜江入海口，连通晋阳南北，若想选择一个足以影响晋阳国的位置，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

正因如此，辛丑战争之后，急于获得通往大陆内部跳板的西荒诸国联军以租借为名实际控制了此地。

还没过几年，天人就到了，其中的一支以“没什么理由，就是喜欢”为理由把不夜城要到了手中，在之后的二十年里，这个一切方兴未艾的远东小港摇身一变成为了如今的不夜城。

常憬悟怀着心事离开之后，金玉凰独自来到了窗边，迎着耀眼的阳光无言遥望脚下的风景。

下方是山，是城，是山与城的结合体，钢筋水泥、没有生机的人造物。

有漆黑的鸟群在城市上空盘旋，数量之多，足以遮天蔽日。它们在空中发出尖啸，仿佛在讽刺困于钢铁牢笼中的凡人，那些死的与将要去死的。

不夜城的一切都是新的，新到让人无从适应，感觉离开了这个世界，来到一片全新而陌生的天地。

天人所建造的不夜城其基本架构是蜂巢型的，这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利用空间，一层又一层的正六角形的空间堆积，化为坚不可摧的牢笼。

不夜城是没有夜晚的城市，也是没有白日的城市，大部分人被迫居住于最低层，最接近垃圾处理区的区域，抬头只能看见人造的阳光和空洞的天顶。只有像金氏的顶层财团才有资格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这个城市是冷漠的，钢铁的社会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有的只是人类无限扩张的欲望。

供人类生存的空间以最低限度为标准建造，更多的人口涌入后又被进一步压缩、削减。让人想起天人故事中的名句：

“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

难道天人在设计这座城池的时候，没有考虑到人口的膨胀吗？

敲门声打断了金玉凰的沉思，与很多大家族的少爷小姐不同，她将侍从视为同类而不是物品，因为不是物品，哪怕金印族也必须请示过后才能迈入她的隐私空间。

护卫是不需要的，能保护三级能力者的只用更强的三级。

不需要去看，听着熟悉的脚步声金玉凰就知道来的人是曼姨。

曼姨的本名是金曼妮，厚嘴唇绿眼睛，棕色皮肤，身材高大健壮。

她是马穆人，在刚记事的时候就被西荒的海商当做一件货物运来，因为性格温顺被金家买下，分配给金玉凰当做贴身婢女，两人情同家人。

在晋阳，凡是有些家底的富人都会通过各种手段将有天赋的孩子收入囊中，有时还会赐予义子、义女的身份，对根基浅薄的金氏而言更是如此。

像金曼妮这样的义女，对故乡和真正的家人几乎没有记忆，从小就被教育是家族的一份子，自己的一切都属于家族，一生都要为家族服务。…

没有人知道金五柴为何要买下这个肤色与晋阳人格格不入的女孩，也因为肤色的原因，她受到家族中大部分人的嫌弃，最终被分配给因为私生子身份受到冷落的金玉凰。

对金玉凰而言，和满身铜臭、血腥味混杂的家人打交道远不如和纯良老实的曼姨一起生活舒服，直到现在曼姨依然是她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他走了？”

金玉凰点点头。

一双生着茧子、劳作人的手从背后伸来，温暖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感觉怎么样？”

“这个笨蛋，我问他吃的还满意吗，居然说我很喜欢例汤里的饺子，料很足都是肉，那明明是馄饨啊！亏我专门准备的菜单，每一道菜都再三核对。”提起对方的蠢样，金玉凰一气打不过来。

这真是冤枉常憬悟了，南华那边的馄饨以皮薄而闻名，和量大管饱的不夜城大馄饨几乎是两种东西。他以为天下所有馄饨都一个样呢。

“怎么了？”金玉凰反应过来：“”

“只是突然意识到，玉凰小姐也长大了呢。”

“哈？你在说什么呢？”

“毕竟一直是这个样子，跟人说话都是这样，哪里像女孩子，姨也很苦恼。”

“才没有！”

“为什么化妆，为什么换衣服？连讲话也不让我听？”

金玉凰低头不让人看见她的脸：“因为很重要嘛！事关重大！秘密！”

“以前的小姐可是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我的。”金曼妮的嘴角出现得意的微笑：“这样的小姐让我都有点嫉妒了。”

“啊……呜，哇……啊！”金玉凰失言，从曼妮的怀中挣脱出来，扬起声调：“出去！给我出去！”

小公主气急败坏的怒吼传遍了整座宫殿，金曼妮在事态进一步发展前伸手敏捷的跳出了房间。和门外等待的金印族相视而笑。

她们早已习惯了自家大小姐的坏脾气。

虽然是坏脾气，却不会让人恐惧。

凌辱、殴打、辱骂、对人格的践踏，把人当做牲畜一般驱使，这本是不夜城司空见惯的常态，在金玉凰名义上的宫殿中却连一次都没发生过。

相比黄金城池之外的世界，少女掩饰内心羞涩的尖叫要可爱的多。

留在房间里的金玉凰双手抱膝藏在沙发上，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迈步走向刚才站立的窗口前。

眼中方才的混乱已然褪去，连金黄色的光芒都因刻意压抑而黯淡。

而在她眼前的，是真正覆压万物的苍天。

才过了这点工夫，左右不过十几分钟，由于太阳位置的改动，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一切。

叹息，叹息，叹息……

带着死一样的沉默，一座漆黑、不透光，残酷的坚铁六边形巨塔伫立于不夜城的正中心。

这是人类难以想象的可怖巨型建筑，它的每一条边都有足足十公里长，笔直的向上延伸，接天连地，无穷无尽。…

这不是虚指，它的高度是没有界限的，若是用飞行器沿着边界向上飞行，只会迷失在数学和理性的幻象中。

人类所创造的最为高大的建筑在它面前都如同积木堆积成的玩具。每当仰望这座巨塔时，金玉凰都会产生一种幻觉：

它是分割阴和阳的城墙、通往灵界之门，带着永恒不变的冷漠来到人世间，在它面前，不夜城与其中的人类不论何等身份，都不过是风中微不足道的砂砾。

沙做的城堡，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叹息的巨塔通天阁

天人势力：

通天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为方便，借着金氏的力量，常憬悟很轻松地登上了回程的快车，原路回到了南华。

提着个大箱子，常憬悟通过镜中世界回到了风神山ah总部，这是为了先放下从不夜城带回的物品。

“好厉害……”

“居然真有这样……”

在门外时便听见神音宁和艾莲娜交谈的声音，似乎由于太入神的缘故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她们正在电脑前，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

常憬悟出声：“怎么了？”

“啊。”艾莲娜呆住了

神音宁抬起头，看上去脸有点红：“没事，你先来看看这个。”

常憬悟走上前，看到屏幕上是一张电子表格其实就是exel里大段大段的数字：“这什么啊。”

艾莲娜像是献宝一样举起手：“账本，我发现的？”

常憬悟回忆起来，艾莲娜提到有个倒霉蛋在自家被机箱砸断双手，怀疑也是惊鸿干的好事而去调查。

“你把人家账本带回来干嘛？”

“证据啊！”艾莲娜得意地挺起胸膛：“这家伙是个网络诈骗犯，开电子赌场顺便卖假药的。”

“哇喔。”常憬悟发出惊叹：“还有这种事？”

南华这边网络还没能普及，更别提信用卡远程支付了，有人能靠这玩意儿搞诈骗还是头一回。

神音宁：“一查身份才发现这人和商联没什么关系，只是多花了点钱租了间房。”

常憬悟问：“那他到底是谁啊？”

“南边一个小岛的学生，读数学的，看上咱们这边离不夜城近，又不怕债主上门专门跑过来。”

常憬悟对网络诈骗的具体操作流程不清楚，不过和网络这类新潮东西扯上关系，往不夜城边上跑准没错。

至于外界要在歧州这地方找凡人的难度，看歧州这个“歧”字大概能了解。

到现在晋阳的中心地带都把歧州当做近乎蛮荒的地方，山穷水恶出刁民。流官往这个方向流准没错。

“能在这边合适的环境租房，他骗了不少钱喽？”

南华目前还只有斗商联新建的高级社区有民用的网络线路，价格不菲。

神音宁不多话，直接给他看初步统计结果。…

“这，他是抢了谁家银行的小金库？”

这是一笔足以让整个南华震惊的资金，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人能单枪匹马拿到的。

艾莲娜：“现在网络真厉害啊。”

最为基础的骗术用在网络上之后，居然能骗来如此巨额的财富。仔细看下去，常憬悟怎么也无法相信居然有人会在线上赌场投入如此巨额的资金。明明所有概率都操纵在管理人手上。

“真的会有人把白花花的银子投到网络上吗？”

神音宁说道：“很简单，最开始让人真的赢上一点就好了，基数大了一定会有人上钩，钓上一个能连本带利全部挣回来。”

“到处都是有钱没脑子的人呢，为什么这些人会有信用卡呢。”艾莲娜趴在桌上玩着小陀螺。

神音宁敲了她下：“别这么说，是骗子不好。”

问题是这笔钱要怎么解决。

还给受害者已经是不可能了，他们分布在世界各地，情况极为复杂，要让神音宁她们自己来做，一年都干不完。

很遗憾，南华自己要处理的问题有一堆，她们没时间外界当义工

如果小些的款项，ah完全可以当做自己的活动经费来用，但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限度。

也不能简单上交，因为他们很清楚，连谢世才市长自己都不清楚这笔钱经过层层手续到库房的时候还能剩下多少，交上去只会肥了一帮硕鼠。

神音宁双手垫在脑后，靠在椅子上：“想也是白想，这趟去不夜城的感想如何？”

常憬悟把随身携带的行李箱放下，这东西必须要先亲手交给神音宁才能放心。

他叹了口气，仿佛如释重负：“还能咋样，通天阁和金大小姐，哪一个当让人压力山大。那气场，老吓人了。”

正要转身离去，艾莲娜问道：“金玉凰没为难你吧？”

“还好，和平常一样。”

“和平常一样？”艾莲娜跳到沙发上趴下：“难道说你们已经……”

“吃了顿饭、顺便聊了聊。”

“就这样？”

“就是这样啊。”常憬悟显得有些苦恼：“不过我还是有点不适应，为什么老让我去出差啊？大老远跑去见人，讲两句话还能提一大箱钱和资料回来，总感觉哪里乖乖的。这工作不适合我。”

两姐妹对着他一起露出古怪的笑容。

“怎么了，你们在笑什么啊？”

艾莲娜毫不留情说出结论：“像是送货上门。”

“送……送货？送什么货？”

“不啦，没什么。”神音宁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只是觉得你要是能把上人家，以后咱们就不缺钱花了。”

艾莲娜：“不可能哒，金大小姐这种性格，有傲无娇，超迟钝的啦。”

神音宁窃笑：“小喜鹊可不是迟不迟钝的问题，在那种环境长大，如果她恋爱了，第一反应肯定是否认自己的心意，就算好不容易承认了，和人交流肯定也还是会像现在一样大吼大叫来掩饰自己的害羞，别人的起跑线，对我们的大金主金大小姐可是铁人三项的最后一项啊。”…

艾莲娜：“做商人可真辛苦啊。”

“也不是啦，只有金玉凰是特例。”

“你们可少说几句吧，我真怕自己那天说漏了嘴让盟约破裂。”

其实每次都让常憬悟往不夜城跑是有理由的：

首先神音宁作为三级能力者最受人，自然不能亲自前往不夜城。

艾莲娜虽然有能力代替常憬悟前往，但她无法像在城内一样通过电线直接前往，因为这样十分消耗体力，同样得坐火车。

而且她在化身电流行动时对外界的感知能力不高，遇到突发情况来不及反应。

最好的选择就是让艾莲娜在城内做预备队，常憬悟出差远走不夜城了。

路上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受到了袭击，只要不远离火车铁轨，艾莲娜就能快速支援。

在沙发上进行短暂的休息后，常憬悟再次向外走去。

这趟工作还需一个收尾来解决自己今日的行踪问题。

“等等，”常憬悟回头问道：“那惊鸿怎么样了，这不才是我们的目的吗。”

两姐妹愣住了：“忘，忘记了！”

艾莲娜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我想起来了，这诈骗犯为了防盗还在家里装了监控，不知道会保留多久，得赶紧去看看！”

区区一个诈骗犯，竟然在自己家附近偷偷装监控，真不知道是防贼还是望风。

监控保存时间取决于设备本身的容量，没人知道到底会保留多久。常憬悟苦笑着目送神音宁和艾莲娜手忙脚乱跑向临时储存赃物的仓库，随后自己也走向门外、准备隐藏行踪再次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