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进行到一半,歌舞也暂时退去,偌大的殿上只剩下家长里短的谈话声。
“多好的孩子,怎得就偏生得了这么个病呢......”
荣俞公主平日妩媚的眉间此刻也是带了惋惜,她抚着于鸢额前的碎发,“单是想想你把姨母忘了,姨母这心啊,可是痛的不行呢。”
皇帝此刻也是掺进来附和着,“太医说了,你这许是受惊所致,加上落了水寒气侵扰,且好生养着。”
说罢他又望向一边的鹤君翎,“这可是朕的宝贝外甥女,你也是如今朕最为器重的将领,可千万要照顾好她,来年就让咱们长公主和丞相大人包上小孙子才是。”
鹤君翎起身,单膝跪下,神情认真道。
“有我在,必会护宫主平安快乐。”
于鸢望着这一堆于她而言陌生之人的关切和爱护,鼻头也是一酸,本身澄澈的眼瞳里也泛起涟漪。
虽然严格来说,眼前的人们都是与她毫不相干之人,但是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经历后,她却也体会得出这具身体的父母对自己的真情实感。
比如虽然碍于各式礼节无法相见,但是荣璃长公主却变着法的送来女儿平日里最喜爱的糕点,连带着她小时候喜爱的一些小玩意儿都一股脑的塞过来,自己的父亲更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虽然一向主张公事公办,但是遇到自家女儿失忆这情况,还是自个揣了些好酒去寻了几位江湖或朝中的名医来为自己诊病。
就连这个穿越第一天就强行塞给自己的夫君,也是在朝夕相处中逐渐理解了他直男面孔下的关心和爱护。
荣俞公主眼看着眼前这少女眼眶红了起来,赶紧将将打断方才的对话,“家宴本是开心之事,皇兄您看您,把咱们的宝贝都要说哭了,该不该罚?”
说罢她还调皮地看了看身边的于鸢,那俏皮的模样让于鸢不敢相信她已经是出嫁多年又回到京城的人了,但她还是不想为了自己拉低家宴的气氛,忙点了点头附和。
“你呀,以前没出嫁的时候就带着这孩子四处捣乱,当时那些个宫女们看到你们都恨不得脚底抹油前来告状,如今你回来了,还带着她疯,就不怕皇姐生气?”
荣俞公主假装害怕的看了看对面的荣璃,声音娇媚,丝毫不带慌张,“姐姐才舍不得呢,一个宝贝妹妹,一个宝贝女儿,就是要快快乐乐才好呀。”
虽然荣俞的话音没有丝毫破绽,但是坐在她身边的于鸢却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种很微妙的氛围。
以及荣俞在听到皇帝的话后短暂捏紧绣帕后又马上放松的手指。
荣璃看着对面坐着的两人,也是稍稍宽心下来。
毕竟失忆前,于鸢曾和这位姨母关系非常亲密,但是就在荣俞出嫁前夕,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大吵一架,从此不仅连面见问候,就连荣俞远嫁后的书信往来都断了。
如今还能看到她们和睦如初,怕是不光是荣璃自己,就连皇帝也是十分欢喜的吧。
荣俞看着姐姐温温柔柔的笑,便心知她这算是默许了自己方才的话,看向一边有点不知所措的于鸢,她凑过去,耳语道。
“放心啦,放心。”
随着荣俞的欠身,于鸢不止是嗅到了她身上浓郁却不刺鼻的香味,还间接的看到了自己姨母那引人入胜的身姿。
好姨母,你是真的不拿你侄女当外人啊。
不过既然气氛已经缓和,于鸢也暂且放下心来,准备着继续享用美食。
她本身坐姿与侍女们上菜的方向相反,刚才又为了听清荣俞说话而更加靠近,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侍女此刻正端着一碗汤走向自己。
于是等她反应过来,那碗汤已经像一幅泼墨画一样华丽丽的洒在了地上。
那侍女看样子也是第一次服务于这种场景,吓得当时就跪倒在地不停叩首。
于鸢虽然说也穿越过来一月有余了,但是她脑海中男女平等的概念还是非常强烈的,看着侍女的衣物也被泼洒了些汤汁,又因为自己的原因吓得不停求饶,于鸢也是不多磨叽,直接拿着桌上拭嘴的帕布就为她清理。
可怜了那侍女,又是求饶又是叩首,现在还得推拒着宫主给自己擦身上的污渍。
鹤君翎倒是还好,住在一起自然发觉了她与家中仆人的亲近,但是周遭的大家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番景象。
荣俞看着于鸢插着珠翠的后脑勺,一时间眼睛里弥漫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那该是什么,羡慕?嫉妒?
不过荣俞没有纠结,她看着还呆着的他人,出言为于鸢打圆场。
“皇兄和皇姐到底是怎么样的好福气,”她也侧身上前,微微遮挡住于鸢的动作,并示意侍女赶紧退下后,才又开口,“让这孩子即便是失忆了,也没丢掉半分善良的品性。”
荣俞此言一出,皇帝吃惊的表情明显有所收敛,他看着外甥女这自降身份的举动,也就当作是她失忆的后遗症了,没有多做计较,岔开话题聊起了其他的事。
于鸢感激的小声向荣俞道谢,却听她神秘兮兮的笑着。
“小家伙可是要记得这个人情哦,说不定什么时候,姨母就要来向你讨要啦。”
于鸢忙不迭地点头。
晚宴过后,待皇上离开,荣璃长公主和于丞相又叮嘱了小夫妻几句,便也坐上马车回府了。
鹤君翎贴心的为于鸢披上暖和的斗篷,正在为她扎着带子,听到后面荣俞公主的马车也过来了,马脖子上清脆却不吵闹的一串银铃,让于鸢觉得又听到了姨母那妩媚动人的笑声。
果不其然,荣俞撩开帘子,眼神玩味,她示意有话要说,于鸢便乖乖的探头过去。
“果真是新婚夫妻,小鸢可要好好珍惜呀,不然......”
她娇艳的红唇还是微微翘起,轻轻在于鸢耳边吐露出剩下的话。
“不然就会像我一样,飞蛾扑火,万劫不复。”
声音在传进于鸢耳朵的时候+突然冷了下来,像是裹挟了刺骨的寒冰。
于鸢愕然抬头,却看到荣俞笑颜依旧,像她轻轻摇手道别后,放下帘子离开了。
夜晚无人的街道上,只有马蹄的声音在哒哒作响,荣俞慵懒的靠在软垫上,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像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
“那个侍女?”
帘外,只传来一声低沉内敛的回答。
“已经沉河,公主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