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命啊，道长……”

日上三竿，姜恒正于观内养神，打老远便又听到了牛壮实的求救声。

发生何事？

姜恒起身，刚出门口，便见牛壮实背着他老爹，沿着崎岖山路，磕磕绊绊又往道观奔来。

“你都走了一个时辰了，缘何又回返？”姜恒问他。

牛壮实不住的大喘气，神色惊慌，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后，说道：“那里……路上……都是血……”

“什么血？”

“满地都是尸块……血……肉……”牛壮实语无伦次。

看起来属实被吓的不轻。

从牛壮实指的方位来看，正是密林小径，也是上下山的唯一路径。

可什么血啊，什么肉的，又是什么尸块，姜恒莫名其妙。

牛壮实口舌打结，含糊不清，只得让姜恒跟他走。

姜恒一思量，也罢，反正他也打算下山一趟，去买些过冬的储备补给，再找瓦工、木工回来，修葺一下道观。

锁上门，他便跟着牛壮实往“事发地”赶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候，山风刮来，姜恒虽未见血肉，但已闻血腥。

眼前的景象，委实也让他吃惊不小！

那是山道旁的一处野兽巢穴。

可早已无法辨别是何种野兽，因为满地都是碎烂的骨肉尸块。

大量的鲜血浸润了大地，将地表染成了暗紫，一大片一大片的暗紫色，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这究竟是谁干的？

反正绝对不会是山下的猎户，也不会是兽类相搏，因为这两者都不会出现如此大面积的屠杀现场。

更不会抛弃新鲜的兽肉而不取之。

简直就是为了杀戮而杀戮！

“咦？”

很快，姜恒便在现场发现了一些端倪。

之所以认不出是何种兽类，也是因为地上的尸块都没有皮毛，也不曾留下一根完整的骨骼。

姜恒心中猛的划过一道闪电！

难道是他，那个少年？

姜恒犹记得，少年说过，他是来“收账”的，有人欠他皮毛，有人欠他灵魂；还说过，倘若将制作纸人的竹丝换作白骨，将白纸换作人皮……

屠杀现场虽无人皮，但兽皮亦被剥了个干干净净。

难道他真要制作出什么怪物来？

昨夜的纸人复活，已经让姜恒感觉很不可思议了。

甚至已经打破姜恒的三观，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这个世界不仅有妖魔鬼怪，还有类似少年人这般奇奇怪怪、诡谲神秘的旁门左道。

其实说到旁门左道，姜恒又何曾不是这类人呢？

《金身替死术》可以让祭炼者所受到的所有伤害，都转嫁到泥胎身上，简直是扰乱因果的产物。

正经人早死好几遍了。

看起来，对付旁门左道的，还得是旁门左道。

见此情景，姜恒越发感觉这个世界的危险与恐怖！

一旦金身破碎，他的性命就堪忧了。

因此，姜恒必须要变的更强！

他打定主意，今后要多加研习脑海中的这本《神诡一百零八术》。

“道长……道长……”

一旁的牛壮实在耳畔不停的呼唤，终于将姜恒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牛壮实捂着几欲呕吐的口鼻，陪着小心，与姜恒商议道：“道长，世道如此艰险，我父子归家之路又需翻山越岭，你看……能不能……”

“不能。”姜恒转身，果断摆了摆手，“出家人不问红尘。”

他当然知晓牛壮实要说什么。

铁定是希望自己一路庇护他父子平安归家。

可姜恒也不是他家的保镖护卫啊，自己也有琐事缠身。

“我……我出这个数。”

经过两日相处，牛壮实已深知姜恒的为人。

他立时伸出一掌之数，朝姜恒晃了晃。

五十两就想支配我……

看不起谁呢？

姜恒一脸不屑，单手打起问讯，“无量天尊，出家人不贪世俗之物。”

“我出……五百两！”牛壮实咬牙切齿的纠正道。

看姜恒的表情分明就是在告诉牛壮实，价码太低，另请高明。

因此牛壮实不得不祭出“杀手锏”，下血本了。

钱乃身外之物，先保住小命再说吧。

至少姜恒的本事牛壮实已经见识过了。

“五……无量他妈个天尊！”姜恒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牛壮实出手竟如此阔绰，“也罢，送佛送到西，佛道一样慈悲为怀嘛。”

听到姜恒答应下来，牛壮实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并与姜恒商定，送到寿春县的家中，才给银子。

姜恒私下思忖，寿春县也不过数十里之遥，路途本身并不算遥远，难就难在要翻过一座危险的“倒悬山”。

听闻其内妖鬼精怪甚多，还有“大妖”出没，这笔银子其实也不算好挣。

但俗话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有了这五百两，姜恒不仅可以翻新道观，就是推倒了重建也是没问题了。

甚至还能添上几样家什物件。

他到现在连张像样的床铺都没有呢。

成交！

姜恒又回返了一趟，带足路上的吃食干粮。

他盘算着，要是一路顺利，不用两日光景就可以打个来回了。

有了姜恒这位“神人”的护送，牛壮实一颗悬着的心也总算是放下了。

可心是放下了，“受怕”还是免不了的。

一路之上，姜恒与牛壮实又遇见了好几处如之前这般血肉横飞的骇人“残景”。

姜恒心中不免生出疑惑。

难道这少年人的行进路线，与他们是一致的？

不然偌大的深山，不可能一路都撞见类似的场景。

从昨夜后半夜少年离去开始算，到现在也不过大半日的光景，他居然已经杀戮了至少十几处野兽巢穴。

屠杀的各类走兽飞禽不计其数，均被剥皮抽骨。

手段不可谓不残暴。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哪怕姜恒现在想起，也还是无法将那个眉清目秀，谈吐温和的少年人与眼前的血腥场景联系起来。

可事实不容辩驳。

半日之后，天色开始渐暗。

姜恒护送着牛壮实，也终于到达“倒悬山”的山脚了。

一团遮天蔽日的巨大暗影，完全充斥了两人的眼球。

站在山脚，人如蝼蚁尘埃般渺小。

倒悬山，顾名思义，上大下小，真像一座宏伟壮丽的巨山倒悬于群山之上，可谓是山上有山，甚是奇特。

“道长，山脚之上不远，有座无人的残破凉亭，我们今日就在那歇脚可好？”牛壮实提议。

夤夜翻山不安全，时间上也来不及。

姜恒点点头。

两人一头扎进了山中。

今夜无月。

天气依旧不太好。

周遭已经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了。

姜恒带着牛壮实谨慎的行走于山道之上，前方蓦然出现了一团隐隐的火光……

“咦？看起来凉亭之中已经有人了？”牛壮实自然也看见了火光。

沿着残旧破碎的石道，拾级而上。

姜恒终于踏入了围着凉亭而建的斑驳大院。

周遭残垣断壁，杂草丛生。

斑驳的院墙随着年月的久远，早已坍塌大半，门头缺角，也无匾额，院中齐人高的荒草东倒西歪，已经被清理不少。

想来是院中点起篝火之人所为。

姜恒一眼扫去，发现围坐于凉亭篝火的约莫有十来个人。

当他和牛壮实出现在众人眼前，那群人立时纷纷暴起，同时手持钢叉刀剑，寒芒吞吐，严阵以待。

瞧他们一个个目光锐利，身着袍服甲胄，不似猎户，更像是一群武人。

一群年轻的武人。

姜恒目测，这群人全都在二十岁上下，青春靓丽，朝气蓬勃，杀意亦是沸腾！

牛壮实哪见过这等场景，立时躲到了姜恒身后。

众人见是个道士，倒也收敛了些许迫人锋芒。

“道长何处来？”篝火边的人群中，挤出来一位面如冠玉，身材颀长的年轻人。

他虽身负甲胄，故敛杀气，但气质出脱，纤尘不染，应是为首之人。

“无量天尊，”姜恒笑答，“从山下道观而来。”

“道长何处往？”

“送病患之人归家。”

姜恒说着，让出了身后的牛壮实与趴在他后背的老头子。

这群年轻人见那老头子的确是一副要死不活的病怏怏模样，也随即放松了警惕。

为首的年轻人甚至还邀约他们一同烤火。

山上多湿冷，烤烤火有助于祛除身上湿气。

“我叫徐紫川，”年轻人自我介绍后，又笑看众人：“他们都是在下的朋友。”

“诸位有礼。”姜恒随手又打个问讯。

众人随之点点头。

倒也和气。

毕竟没有谁会平白无故与一个出家的道士为难。

“敢问徐道友，你们所为何来？”

姜恒看他们也不像是来狩猎的，故此一问。

“我们来杀‘虎妖’。”徐紫川身后，又一个年轻人探头而出。

“虎妖？”

“是，”徐紫川说道：“这倒悬山中有一成精猛虎，好食人，附近百姓多深受其害，我等‘初出茅庐’，自要拿这虎妖历练一番……”

徐紫川话未完，突然又从他的肩膀另一头探出一张巧笑嫣然的清丽脸庞。

“顺带为百姓除害。”

这是一个年轻女子。

一口贝齿雪白晶亮，笑起来脸颊上两个梨花旋，与徐紫川的面容颇有几分相似。

她叫徐紫曦，是徐紫川的妹妹。

一听有虎妖，牛壮实忙向身后的黑暗中扫去，屁股更是不由自主，往姜恒身边靠了过来。

“道长明日不如与我等同入大山，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徐紫川已经一眼看穿，姜恒并非修行之人。

只是个普通道士。

“如此甚好。”姜恒欣然应允。

正谈着，那破落残院的入口，又突兀出现了一人。

是个脸庞稚嫩的少年人，面相乖巧，眉目清秀。

只是这次，少年满身血污，衣衫破碎，已不再如之前那般干净体面。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笑容，永远都是那般温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