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嘀个亲娘咧！”

躲在凉亭勾栏边上的牛壮实，一看姜恒居然带着那恐怖如斯的黄山君直奔他而来，吓的忙抱起浑浑噩噩的老爹，连滚带爬逃离了凉亭。

篝火熊熊，随着夜风呼呼作响，好似一个温暖的火炉子。

姜恒径直步入凉亭，丝毫不管身后跟着的黄山君。

他摊开双手，贴近篝火，感受着火焰传递到掌心的阵阵热浪，浑身暖洋洋的。

黄山君在凉亭外忽而驻足，抬头望了眼夜空中黑漆漆的巨大华盖。

远处因伤互相搀扶的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黄山君发现了什么？

事实并非如此。

而是黄山君迷惘，姜恒这样一个凡夫俗子，真的能懂什么是道吗？

“山君请入内。”姜恒见黄山君站在凉亭外，忙笑着招呼他。

黄山君看了会儿凉亭中燃烧的篝火，旋即，也与姜恒一般，凑上前去。

目标终于进入了“陷阱”中！

所有人都替姜恒捏了一把汗。

徐紫川更是紧张的攥紧了手中长剑。

他们屏住呼吸，不错眼珠的盯着凉亭处，甚至有人猜测，道长不会是要与黄山君同归于尽吧？

然而姜恒只顾着烤火。

少时，他才问黄山君，“山君，此火温暖吗？”

黄山君眸光中蓦然闪过一丝杀意，但还是沉住气，回答了姜恒，“暖。”

“那么，倘若走出这座凉亭，你还会感觉到温暖吗？”

“嘶——”

众人陡然吓的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是废话吗？

离开了火焰，如何还能感受到暖意？

这是在拿所有人的性命与黄山君开涮玩呢。

黄山君一顿，忽然心中莫名有些发笑，他倒要看看，这道士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自然是不能。”

姜恒收回烤火的手，点点头，却就是抬脚转身，又出了凉亭。

独留黄山君在篝火边。

众人揪着的心越来越紧，道长这是要出手了？！

谁知姜恒并未打出袖管中暗藏的“雷爆弹”，而是背负起双手，眺望漆黑的远空。

“恶世苍凉，世人皆如那烤火之人，以为火焰就是‘道’，离了火焰，便会感受到寒冷与迷惘，继而认为远离了道途。结果终其一生，不过是作茧自缚，被永远囚困于这方寸之间。”

姜恒此言一出，宛若旱地惊雷！

不仅黄山君陷入了沉思。

就连远处的其他人，也同样心头大震！

是啊，往往看似无解的难题，其实蒙蔽的只是自己的心。

心若被囚，那么肉身即是牢笼。

他们都是修行者，也是修道人。

姜恒的这番话，对黄山君有触动，对徐紫川等人更是如此。

“那么道长认为，究竟什么是道？”黄山君反问。

“格局！”姜恒忽的转过身。

这一刻，他身上所凝聚出来的气质，好似传道圣人。

“格局？”

黄山君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思考中。

“你囿于这方寸之间，而我早已跳脱而出，历遍名山大川，江河湖海，我所谓的道，在更辽阔的天地间。拾人牙慧，走前人旧路，不懂开辟创新，你怎能悟道超脱？”

凭姜恒寒窗十几年的现代人的学识智慧，讲一套空口白话，信手拈来。

谁让他实力不够，只能嘴炮来凑了。

不过姜恒自认为，他说的这些东西，也不算完全就是胡诌，有没有道理，各位自辩。

思忖许久，黄山君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栗起来。

百年来，他每每食人，都会问他们这个问题。

哪个不是吓到瑟瑟发抖，胡编乱造，或者讲些陈词滥调，胡诌一通，根本入不得耳。

今日姜恒寥寥几句，竟让黄山君醍醐灌顶，思路一下子就通透了。

是他“格局”小了。

黄山君此时心悦诚服，已完全将姜恒看做了一位“世外高人”。

他认为姜恒的思想眼光已远远超越一般人，今后的成就自是不可限量的。

可明白是一回事，如何做又是一回事。

这次，黄山君一秉虔诚，拱手作揖，朝姜恒深深一拜，“望道长指点迷津。”

说罢，他竟一把扯掉了披在身上的这件极不合身的大氅。

“这是……”

众人骇然大惊！

连姜恒也是微微一愣。

只见黄山君除了头颅，身下依旧是一身虎皮，四肢更是手不像手，脚不似脚。

就宛如“卡”在了脱胎蜕变的半途中。

变成了一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黄山君正视姜恒，彻底放下了姿态，“在下修道百余年，却始终不得蜕变为人，境界更是迟迟无法突破，这才成了如今这副不伦不类的模样，万望道长不吝赐教！”

他像极了一名孜孜求学，却始终无缘遇上名师的门下士。

姜恒闻言，头都大了。

他连什么是修行都还拎不清呢，如何赐教一个活了百余年的大妖？

“咳咳咳……贫道认为……”

姜恒趁黄山君不注意，忙拂袖抚额，擦了把细汗。

他搜肠刮肚，忽的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山君日日食人，殊不知，三千大道，以人为本，你却是日日做那损道之事，如何会不得报应？”

黄山君稍稍思量，顿觉有理。

眼中渴求之色更浓了。

他开口解释道：“在下食人，也是迫于无奈，只因境界迟迟无法突破，故此想借人之血肉，以增修为，妄图强行突破瓶颈，可结果却误入歧途，成了这副腌臜之貌。”

姜恒点点头，又问一句：“山君可知人与畜牲又有何区别？”

众人听闻，立马又开始紧张起来。

这摆明了在骂黄山君是畜牲嘛。

虽然他就是个畜牲。

但即便是畜牲，也是不愿意听别人骂他是畜牲的。

然而，黄山君却不恼，只是思忖一番后，摇了摇头。

百余年修行，他这点心**量还是有的。

姜恒见他不解，释惑道：“因为人有格局，而畜牲没有。你只见眼前利益，不会长远考虑如此做究竟会造成何种结果。”

他这是告诫黄山君，只知道食人突破境界，却不知道食人带来的恶果，终究会报应到身上。

如此蠢笨，他就是畜牲。

而人就精明多了。

懂得取舍。

做事前会考虑前因后果。

当然，作奸犯科，目光短浅的也有不少，这样的人终究难成大事。

姜恒温吐一句。

“修道先修德。”

黄山君受教，恍然顿悟，“多谢道长，今后在下绝不会再以人为食。”

远处的徐紫曦听闻此话，惊得嘴巴又张成了“O”型。

这道长，果真不凡！

而其他人仍旧沉浸在对“格局”的感悟之中。

此时，姜恒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不由偷偷捏了把暗藏的“雷爆弹”。

兵家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黄山君的实力，已经有目共睹。

若能就此降服了此妖，也是功德一件。

况且即便炸塌了这座凉亭，将黄山君掩埋在巨力乱石之下，也不一定会对其造成多大损伤。

万一不死，那死的就是他们了。

能不赌，姜恒绝不愿意拿性命开玩笑。

黄山君虽明白了姜恒的话中之意，但却依旧不知自己的“道”，究竟在何方。

“道长，那在下今后该当如何？”

姜恒当下心中腹诽，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可他又不能拒绝。

妖怪嘛，反复无常才是本性。

姜恒只得满脑子搜罗以前所学过的知识点。

“咳——”他故作高深貌，“贫道认为，道无常形，水无常态，道普于众，水利万物，道法于自然，水泽而无争。”

“请道长明示。”

“你下山去吧。”姜恒索性开始胡诌，他一指偌大的空悬山，“此山于你，便是牢笼。你的道在那更高远的地方，道法自然，水润万物，说的就是道在广袤的天地间。”

有些地方，其实人和畜牲是共通的。

譬如“洗脑”这件事。

一旦你开始相信，即便说一坨屎会变成黄金，你也会毫不怀疑。

黄山君已经对姜恒深信不疑了。

姜恒也想趁机将他驱离的远远的，免得哪天黄山君又兽性大发，下山来食人。

毕竟姜恒的道观离倒悬山并不算太远。

“下山……”黄山君怔怔望着这座让它造下无数杀孽，又供他日夜修行栖息的地方，蓦然叹息。

或许，道长说的对，是时候该离开了。

呆在此地，怕是到死都不得蜕变。

今夜，姜恒让黄山君明悟了太多太多。

修道先修德。

修德先为人。

黄山君要去寻自己的“道”了！

“多谢道长！今日点‘道’之恩，他日必将回报。”黄山君作揖，深深拜别。

姜恒则打起问讯。

“无量天尊。佛道一样普度众生，山君无需言谢。”

至此，众人紧悬的心，也终于能放下了。

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道长真乃神人也。

黄山君站在凉亭中，默默眺望着漆黑的大山，作最后的道别。

突然！

残院入口，一道稚嫩的声音蓦然传来，响彻夜空。

“黄山君，你以为凭你的‘峰回路转’之术就能永远囚困于我吗？今日，我定要将你剥皮抽骨，制成纸人！”

是那少年来了。

姜恒堪堪放下的心，却就是猛然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