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月之际,晨白吐露,霜结百里,至时方化,清午渐退,群声呦呦,斜阳西去,随影林山。
初暮隆冬,南域已有寒意纷扰,虫豸左右少见,肃杀之气伏地埋骨,阴寒遍野,官道时断,山岭古道接续,行人走马,各方影来。
这日近暮时分,一行车架从白羊径官道之上脱开,沿着稀疏光影,跑上了一条泠泠山道。
车架之上清音涟涟,迭开雾帘,两道玄甲一前一后,手搭抬木,便角马之行。
再后,一男二女二玄甲,拢共七身,循径闯雾,不晓昏夜。
角马之上,二女神色倦容不藏,终日颠簸之下,发髻微乱,陡见其中姿媚。
“就近寻个场所,权当休息。”陌生惊林,清音贯耳,消去一身疲态。
这正是李景元一行,救下母女复上路已有三日,日夜兼程之下,已经甩下武生一日长程。
“是,大人,属下探听过,这山名为乌云山,附近的居民很多年前在山中修建过庙宇,现在各地不时都有妖祸发生,山民们也鲜少上山,就荒废了下来。”
李耗上前,躬身沉声。
“喵呜!”一声慵懒的啼叫带着几分不满,从车帘中冒了出来。
“就去这里吧。”
李耗连忙引路,角马健蹄,这崎岖山道之间也如履平地一般,去了两女一番折腾。
几个回绕之后,一行漫上山岭,陡然显出一片平地,地上碎石黄土,偶见败衰杂草,尽头立一座五开小庙,坡顶称墙,墙皮时见脱落,却不显破败。
庙门略有歪斜之态,但左右红联仍全,写的是,远却百兽群山外,近护百姓方圆中。
口气倒是不大。
李景元止车下驾,对左右玄甲道:“收束一二,此地不便停放。”
玄甲取出一片黑鳞,玄光法力涌出,化作昏沉黑口,吞下车架角马。
这一幕却是将罗清欢吓个不轻,至于罗氏,想来是已成妇道,见识不俗,并未失色。
“大人,天冷,请入内歇息一二。”李耗在前推开庙门。
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却见庙内已有堆火生起,正对神像供台之下,两伙居客泾渭分明,各自生起明火,暖意让罗氏母女瞬间清醒了几分。
见到来人,两伙先客却是神色不同,左首一行四人,看其装束应是富贵人家,一中年妇人抱一孩童坐正中,左边坐一位管家服饰的老人,虽然面貌花白,但气血强盛不似常人,右边是一位壮硕青年,手持一条红缨花枪,大寒冬日,光脚赤膊,气血更是旺盛如烘炉,显然也非常人。
右首却是三位蓑衣客,相同装束,蓑衣黑甲,倒是和玄甲有几分相似,只是没了头盔,气息阴沉晦暗,一看就不是易与之流。
随庙门开启,明火摇曳几分,映出各人脸上杂色。
四名魁梧玄甲,一名江湖好手,两名美眷,还抱着一头宠物,看来又是一位行走江的公子哥。
这便是众人对李景元的第一印象。
实在是抱丹成就之后,六阳宝体先天无暇,冰肌玉骨,眉目之间虽然威严日盛,但终究还是未曾及冠,先天弱了几分横蛮。
相较起来,他这一行八人,却是占了此刻庙中大半。
“外行夜途寒甚,叨扰诸位行一席位,井水不犯河水。”一名玄甲上前,翁声开口,却是抢了李耗的下文。
那边,不过平常之姿,面容肤色已随年景黯淡的妇人虽有戒备,但见一边青年朗声:“庙又不是我等开设,你们想来就来。”
李耗赶忙上前:“那便多谢。”
说着关上庙门,又差一位玄甲前去拾些柴火,最后取出一块长袖,清扫出一片净地,垫上软垫,才让李景元坐下。
罗氏母女紧挨一边,就在李景元左方,靠着那妇人一行,想求些暖意。
肤白莹润之色在近火的照映下楚楚动人。
不久之后,玄甲复返,扔下一堆人高柴火。
李耗撤去大半,留下一堆,又准备走到一边去借火石。
却见那玄甲掌中火起,生起薪火,再看李景元,并无恼意。
又望众人,也无在意。
这才悻悻止住脚步,却是记住了这位“不务正业”的玄甲。
“仙……先生。”罗清欢轻声叫唤,却是将庙内众人眼光都引了过来,顿时俏脸煞白。
李景元及时救场:“何事?”
罗清欢定了定心神,看向一边罗氏:“母亲……先生可还有多余衣物,连日奔波,这袭衣已然不支。”
李景元看去,见罗氏后背当日被强人撕开之处已然没了遮掩,细腻白肉微微浮肿,已然冻伤日久。
当下抬头,看向罗清欢。
后者惴惴发抖。
罗氏这时有了精神,连忙开口:“莫要胡言,这连日霜寒,先生不过一身之行,何来衣物。”
这时却见李景元这边,锦织长袍已经脱身,只剩一身月白银纹底衬,折叠纠缠,说不出的丰神之韵,即便罗氏尽过龙虎大欢,也有失神。
扔过锦袍,李景元复又坐下。
“这……”罗氏犹豫接过。
罗清欢却是将锦袍替她穿上,虽有偏差,但高髻妍容,不减风采。
“嗯?”穿上锦袍之后,罗氏却是微微变色,自己那后背冻伤处,仿佛有人在替自己修复一般,从麻木到疏通,再到全身血液畅流,不过几息时间。
意识到此锦袍的珍贵,她就要脱下,却望见李景元瞥来的一双明眸,顿时没了动作。
“呵,兄台倒是个怜香惜玉的,只是这般季节,又有大妖作祟,携侣出游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另一边,那名长枪壮硕青年出声。
洪亮之声如同撞钟鸣鼓。
“李公子这是前往郡城,去投靠本家。”李耗过来接话。
“李姓?本家?”那青年想了想,却是没再注意这几人为何外行,反而思忖起郡城有几家李姓。
那妇人却是开口道:“想来也是高门大户,我出来时倒是听闻青龙坊李氏在重修族谱,有意统合。”
“青龙李氏?”冷不防,旁边那三位蓑衣客中,其中一位发出嗤笑。
“各位不觉几分好笑,那青龙李氏,内中往来皆是神仙中人,寻常先天入道之人都入不了其中,迎客小厮都是气海大修,更别提还是道门上人这类真正的仙长之流,与我等有若云泥之别。”
听得这话,那妇人仿佛也觉失言,歉然一笑。
“仙人又如何,武夫之路未绝,武道仙道不过殊途同归,也只有你们这等拘泥天姿之辈者才蹉跎一生,无缘大道。”那壮硕青年冷言反讽。
“好小子!”另一名蓑衣客看来,“姓甚名谁,可敢留个名号,也好让我等日后见见仙人模样。”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龙安常青城常天义!”青年不惧回望。
“好。”蓑衣客冷笑一声,“常青城,我记得江湖中传常青城有一杆五丈花蟒枪,是你何人?”
“正是严师。”
“那传言,这杆花蟒枪有一本《青花火蟒章》,想必,也传给了你喽。”
气氛陡然直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