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骨子里受不了六七十的老人向自己下跪这样的事，连忙把人扶了起来。

钟嬷嬷却不肯起。

非得跪着把荼靡的身世倒豆子一样说了，然后将旧主托付留下的一个小木盒交到荼靡手里。

盒子有点沉。

“主子说了，必须等小主子年满三十，阅历丰富，再将这物件与身世一起告知交托，否则怕小主子行事冲动，害了性命，但……”

荼靡观察老嬷嬷，病态缠身，犹如风中残烛，恐怕时日不多了。

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快死了，怕固执遵从旧主吩咐，反而会误事，所以选择提前？

虽然对于老嬷嬷所说的事荼靡不可能全盘相信，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毕竟人之将死，她一个顶多有点地位的乾清宫宫女，还犯不着……

荼靡眼角余光看了看手里的木盒。

还犯不着别人安排这样的大秘密来算计自己。

荼靡收下了木盒。

又细细问了一些老嬷嬷的身体情况。

老嬷嬷过来，为的只是诉说一番话，把已经有了年代感的小盒子交到荼靡手里。

说完了，她也就回去了，一副不肯透露自己住在哪里的样子。

荼靡送了送，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取出了盒子里的小东西，端详片刻……果断地在住处旁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给埋了起来。

等洗漱了回到床上，还在静心思考钟嬷嬷来过的事。

她和迎春都是孤女。

因为是孤女，才小小年纪就已经成了宫廷里面的人。

可以说，她和迎春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共同长大，相依为命的亲人。

虽然以往她每次叫迎春做姐姐，迎春都不答应。

没想到，她的身上会有一个大秘密，并不是个孤女……

如果钟嬷嬷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个小盒子里的东西，就重量不轻了。

也希望她日后不会有机会用到小盒子里的东西来保命吧。

胡思乱想着一堆的事，荼靡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梦里梦见她和迎春两个人在这小屋子里一起做过的许多事，就算在睡梦当中，她也忍不住勾起唇角来。

但，这一夜，她似乎睡得注定不能安生。

刚刚梦到迎春小时候学做针线缝衣服的事，梦里的荼靡感觉到头顶四周像是有什么声音在拍得啪啪作响。

扰人清梦。

荼靡迷糊睁开眼睛，努力去听是什么声音非要固执地把她吵醒。

响声在房门外。

原来是乾清宫一个经常负责跑腿的小宫女过来叫她。

“荼靡姐姐，不好了，出事了！”小宫女不敢硬闯，又重重拍了几下。

小宫女叫惠贞，是荼靡收服下来的耳目，即使荼靡不在乾清宫，万一有什么消息，她也会第一时间通知荼靡。

听出惠贞的声音，荼靡一下子清醒了。

下了床，趿了鞋，打开了门。

惠贞一个踉跄，差点扑到荼靡身上。

“什么事？”声音清冷没有感情波动。

那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其中包含的从容不迫，让惠贞不由也跟着冷静了下来许多。

再加上一点点慵懒磁性，又有点勾魂夺魄的味道。

惠贞却没工夫脸红心跳，立马道:“姐姐，储秀宫那儿出事了，死了人了，皇上亲自过去了！”

听见几个关键词，荼靡眉峰一收敛，气息变了。

她立刻回身关门:“等着，我换衣服。”

“诶。”

说着，惠贞就听见屋子里响起来一阵动静，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荼靡就已经穿戴整齐重新出来，跟着惠贞一起，去了储秀宫。

在路上，自然也听了惠贞详细说了一些细节。

惠贞说了一半，忽然两边手臂一痛，被迫停住了脚。

若不是光线黑暗，她一定可以看清楚荼靡这一刻的眼睛里都是凶光:“你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她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惠贞说了什么？！

惠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道:“我说，就连花家和黄家的姑娘，差点也没了！”

“不是，上一句！”

“上一句？”

惠贞又停滞了一下，想了起来:“噢……我说，下手之人给姑娘们投了毒，银针肯定是没有验出来，试毒的人好像也都没出事，就是死了几个……啊！”

荼靡手上的力气也许太大了，把惠贞掐得喊出声来。

在这安静的宫道上，是那么的明显。

一颗拳头大小的小石子不知被谁踹到，一路滚落，掉去湖里潋滟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同一个时候的储秀宫里，嘉和帝已经在那里了。

荼靡和惠贞落后一步赶到的时候，正碰上宫女们将死去秀女的遗体从各自房间里抬出来，统一收放到一处房间去。

事情乱糟糟的，没谁留意人群后面多了两个人。

荼靡隔着老远，朝着那一个个白天她过来的时候还有鲜活生命的少女看过去。

青紫成特定颜色的整张脸七窍流血，死相恐怖。

双手无力下垂，却又青筋暴起。

脖子上的一点痕迹，显示着死者死前恐怕是自己有过挣扎，想要阻止毒物下去，却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她看到这恐怖的一幕，不觉得有任何惊悚，反而觉得有一股隐隐的亢奋升腾而起。

这些人的死因，她们中的毒，应该和十二年前那次的事情，是一样的！

她蛰伏宫里，四处追查，有时为了这，也不知有意无意得罪了多少人，却找不到的那个凶手……

现在自己可能又再度出手了！

只不过这次被投毒的目标，不是皇帝，也不是权贵，而是各家进宫参选为妃的少女！

人都是健忘的，但只要被相同相似的条件刺激触发，记忆深处的喜怒哀乐，都会再度喷涌而出。

嘉和帝一定是这种人。

嘉和帝眼中凝聚着杀意，显然回想到了自己刚登上皇位时候的那一次凶险。

满场走动的龙鳞卫显然是皇帝这种怒意的一种外放与延伸，出了事，自然要搜查。

一搜查，没准就能找到些什么。

荼靡趁着别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从人群后面走去了储秀宫的深处。

里面在办事的龙鳞卫看到她，都只点了点头，并不阻拦。

她有皇帝御赐的特权，只要不是明令禁止的地方，她都可以进入。

而她也确实在漫长的十二年里，帮过龙鳞卫几次忙。

不过荼靡和他们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刀谈不到一处去。

哪怕他们那时候是奉命行事，但迎春的死……他们一样有责任。

以卵击石的傻事她不能干，起码得有实力。

从钟嬷嬷那里得到的小盒子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知道第多少次再将眼底喷涌的杀意压制下去，荼靡再撑开眼皮，眼睛里展现的，就是她平时流露出来的一股精明干练。

凶手用毒，依然是神不知鬼不觉，除了被叫来的太医查证出毒物确实和十二年前相同，其他的痕迹，果不其然是被有意识涂抹了。

但等待了这么多年，凶手再度动手，再小心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踪迹被留下来的。

荼靡进入储秀宫内部的事，自然有龙鳞卫第一时间就告诉给了嘉和帝。

嘉和帝只是点了点头:“让她查，这事，她来干，最合适不过。”

“是。”

嘉和帝自然永远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即使众人都低着头，但又有谁不是想方设法在注意他正跟别人说话？

他保养身材又保养得还不错，哪怕年纪已经四十出头，却仍然有足够的资本吸引无数少女的目光。

嘉和帝眼底闪过鄙夷，对来自旁边秀女们的爱慕视线视而不见，继续吩咐龙鳞卫几句，然后仍然回到之前的姿势，耐心等待。

一边又道:“去给小姐们赐座，别叫站着。”

自然有人领命而去。

储秀宫出了事，皇帝都亲临现场了，皇后当然没有还窝在寝宫睡大觉的道理。

不光是她，就是宫里有些地位的妃嫔，都大半夜的跑了来凑热闹刷存在感。

嘉和帝耐着性子，陪这些人说了一会儿话，接着……便是十分漫长又枯燥的等待。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正在储秀宫里四处寻找痕迹的荼靡，看了看天色有些微光亮起，惊讶地听说嘉和帝居然真的就在外头庭院里等待了一晚上。

龙鳞卫焦头烂额的，整个储秀宫都被翻了一遍过来，就连秀女们的贴身内衣都有专门的医女负责检查是否夹带暗藏毒物，愣是一点发现也没有！

荼靡也跟着到处翻翻找找，确认至少在表面上，应该难以发现什么了。

那也就是说，一定有什么往往会被人下意识忽视的东西，没被想起了。

她看着正在以明显的速度变亮的天，陷入苦思。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偶尔会被她抓住，但她又好像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站在庭院的树下，有许久没动弹，眼睛朝着前方凝神静气。

周围的人声她都听不见了……

后宫出了事的消息，是被封锁的。

除了几家消息格外灵通的，大多数的大臣都是在议政大殿等候嘉和帝却许久等不到人，才知道情况。

被送进宫博取帝宠，为家族谋利的，都是大臣们的姐妹、女儿，听说这事，自然炸锅。

选秀最后一关在即，让他们上哪里去再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做替补？！

就在大殿里喧哗议论的时候，大殿外有人影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