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宣布罢朝一日，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内的。

如果不是前朝后宫之间有规矩，大臣们都想自己亲自过去看一眼。

那些家里的女儿中招死掉的，脚步也比别的人快一些。

对他们来说，或许立刻去再挑选一个条件合适的女儿替补，比已经死了的女儿怎么样了，更重要。

大臣们主要分了两大拨，一拨以花靳为首，一拨以黄品谦为首，簇拥着各自回去私下商量大事去了。

知道四女儿没事，黄品谦自然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叫了人去后宫再与长女问一问情况……

黄家嫡长女，以火箭般的速度坐上皇贵妃这个位子的黄素茗，人还在储秀宫想走走不了。

嘉和帝铁了心非得第一时间扒拉出来点什么，现场找不到证据？

那就验尸。

一边让人去将这事说给死者家属，一边又在宫内宫外征调女仵作。

妃嫔们都是半夜赶过来的，差不多一晚上没睡，早就在忍不住打呵欠了。

但为了能在皇帝面前博取关注，那一点困倦，似乎又不算什么。

满院子的脂粉香气，莺红柳绿的，嘉和帝却看也不看一眼。

对他来说，这些人，在是他的女人之前，首先不过是各大世家强塞给他的棋子和眼线罢了！

能像柔妃那样的一样，真正让他放心宠爱的，不多。

可惜了，这次出事的不是花家和黄家的姑娘……

不过话说回来。

花家那一个正在含情脉脉看着他的，只是个庶女。

黄家送进宫的，居然是个嫡出的。

嘉和帝朝着人堆里的黄素馨看了过去，却发现黄素馨不像其他人，并没有在看他。

储秀宫内。

荼靡决定在仵作验尸之前，先到临时停尸房看一眼。

她不懂辨认尸体，但却听说过一句话，死人会说的话，比活人多。

停尸房内，整齐排放着七个死了不久的少女。

守卫的人看见荼靡，直接放行，荼靡径直来到了遗体的旁边。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已经有宫人奉命在做遗体的初步处理了。

宫人将遗体稍微做过一些整理，便出去。

屋子里就只有荼靡一个人被留了下来。

少女的遗体被宫人稍微摆弄过，和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已经不太一样。

负责整理的宫人也许是嫌尸体晦气，动作匆匆忙忙的。

荼靡再去看的时候，很容易就看见，其中一位小姐的右手是紧紧握着拳头的。

这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荼靡试着过去动了动那位小姐的手，死了不久的人，身体还很柔软，荼靡轻轻一掰，就掰开了。

荼靡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心里也希望这位小姐也许有留下什么线索。

但很可惜的是，死去的小姐手心里除了一点血迹，是空着的。

荼靡说不出是预料之中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荼靡又看了片刻，并没有什么特别有意义的发现。

能够在宫里隐藏了十二年不被发现，想一想也一定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这么安慰了自己，她心里又重新镇定下来。

但……真的发现不了有价值的线索吗？

荼靡没有放弃，在七具遗体中间反复徘徊，最后还是将目光锁定在右手握成拳头的少女身上。

荼靡刚刚在握着拳头的少女面前蹲了下来，还没有尝试再看一看，就听见停尸房的外面似乎有脚步的声音，还有龙鳞卫正在和什么人说话的动静。

荼靡于是知道，这应该是嘉和帝去找来的女仵作进宫验尸了，看看天色，都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候。

荼靡想着，正好可以在旁边围观女仵作怎么验尸，也许还能够有一些收获。

她起身起来得有些急切，头上猝不及防的眩晕，让她眼前一黑。

她慌忙之中下意识往死了的那位小姐身体上重重推按了一下稳住自己，接着一声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声响响在了硬质的玉石砖地上。

荼靡朝着地面看去。

只见一块玄青色的碎布，飘然落地。

发出声音的，是黏连在上面的一枚带着钩子的女子饰品。

女子的手臂是垂落的，证明就是被她按了才从躺板上滑下去了。

而掉在地上的……

走廊外面说话的声音已经渐渐地更近了，荼靡盯着那块布料片刻，身体的反应比她的脑子更快。

她将尾端勾着碎布的女子饰物捡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然后迅速把小姐的手臂仍然放回躺板上面。

等她刚刚重新站好，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了进来。

来的人不少，门口满满当当站了大约十来个人。

显然是没想过在宫里发生了要紧案件的时候，停尸房里面居然会有人。

被龙鳞卫领来的那个为首的女仵作，显然是愣了愣。

荼靡面无表情，率先对着对面坦荡荡地做了一个示意的动作。

龙鳞卫一样是面瘫脸，对着仵作道:“进去做事，皇上和各位娘娘还等着。”并没有介绍荼靡的意思。

女仵作们纷纷点头，一时也顾不上去猜测荼靡是个什么身份了。

女仵作做事，荼靡还想看一看，便留了下来，起先那个为首的女仵作看了荼靡一眼，若有所思。

其实小姐们的遗体，太医已经粗略看过，女仵作们要做的，就是一些男人不方便对闺阁小姐做的事。

但事实证明，专业的人，总有过人的地方。

那个拳头握住的女孩子，被查出生前和人有过一点搏斗！

查到这个，便算得上有进展了。

仵作验尸，从来就没有快的。

先将这个消息送去告诉嘉和帝，众人将嘉和帝好说歹说劝了回去。

他一走，那些宫里的娘娘，自然也都不会待着。

秀女们则是都被龙鳞卫驱逐去了附近的房间等着，却有个人固执地站在庭院里不肯过去。

龙鳞卫自然是认得黄素馨的，想到黄家的特殊性，龙鳞卫没有坚持。

黄素馨便在婢女的陪伴下，仍旧就近找了个地方随意坐了，眼睛不知道看着哪里，一个人发呆起来。

荼靡在里面一直待到了快到中午的时候，才从里面出来。

一走到庭院的位置，就看到坐在石墩上正随便拿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在看着的黄素馨立刻站了起来。

她微楞了一下，“四姑娘怎么在这。”

黄素馨将书递给旁边，“自然是在这里等你啊。”

正是情况严肃的时候，黄素馨这样的话却脱口而出。

荼靡叹气。

就算她父亲是黄品谦，这个话传到嘉和帝的耳朵里，恐怕也是会让嘉和帝留下不好的印象的。

她不是进宫来做嘉和帝的女人的么，听说为了能进宫，她还是把府里别的姐妹的名额给挤下，软磨硬泡非要来的……

算了，这些也不关她的事。

黄素馨可以说话没忌讳，龙鳞卫还在呢，她就不必放飞自我了:“四姑娘还是进去那边，和秀女们在一起吧，这里风有些大。”

黄素馨站起来笑了笑，答应了，微笑得像个小太阳。

这么听话——

黄素馨说完，就真的往某个方向过去了

荼靡好奇她这一次怎么这么好说话。

这个孩子，小的时候进宫就喜欢跟着她。

但那时候她如果赶她走，她可能就会用她又矮又圆的小身体，哒哒哒小跑过来，抱住她的腿，不让走。

那只能解释为，是长大了。

不过想想自己口袋里的东西，荼靡又没有心思去想黄素馨的事了。

龙鳞卫带着女仵作过去与嘉和帝汇报，想必嘉和帝也会知道，这一次投毒的人留下了什么痕迹。

御书房中。

为首的那个女仵作的确正在和嘉和帝说到自己的发现:

“少卿大人的千金不愧有其父之风，依据卑职推测，她恐怕是在和凶手推攮期间，成功使得凶手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击打的痕迹。”

“卑职还发现，雷小姐的致命伤和其他人不尽相同，旁人死于中毒，只有雷小姐是先昏厥，然后才被灌下毒药。”

“此外，卑职还在雷小姐的指甲缝里，发现一些琐碎线头和人体皮肉。”

也就是说，凶手可能被大理寺少卿的女儿用尖锐的指甲划伤了。

女仵作说了一堆，嘉和帝已经清楚了大概。

根据这些，已经可以判断下手的人，必定是个身上有伤口的人。

但这宫里……每天都有人在受伤……

女仵作犹豫半天，嘉和帝却没在注意她——

若是有人在她们这群仵作进去之前，破坏证据……

落后一步来到了御书房的荼靡，不动声色地看了欲言又止的女仵作一眼，眼带警告。

女仵作心里一凛，终究是什么也没敢说。

荼靡看着小太监把女仵作送了出去，感觉到了自己袖袋里那两样小东西似乎有点滚烫。

女仵作说得不错，若是还有证据，便有更大的可能追踪。

但看着在皇位上坐了十二年，已经变得让人难以捉摸的皇帝，荼靡没打算将布料拿出来——雷小姐短暂的挣扎里，应该是知道自己必死，所以用挣扎吸引注意，才留下了这么一块。

荼靡对于难以测算的帝王心意并没有把握。

万一他这次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还是不打算深入查证呢？

事关迎春，她不想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