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天边沉了下去,荼靡简单地用过晚饭之后,趁着夜色没有人,从小路拐了出去,朝着储秀宫走了过去。
出了事,死了人,但嘉和帝并没有打算因为这样就终止遴选新的妃嫔。
所以秀女们还是需要再在储秀宫住上几天。
尽管仍然是未来后宫的嫔妃,她们并不自由,就连房间门口,都有至少一名龙鳞卫看守保护。
荼靡走到储秀宫门前,但并没有靠近,而是借助夜幕,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不动声色地观察储秀宫附近的情况。
她虽然只是猜测,但这样的猜测如果是真的,那么她一定有可能和动手的人有机会撞上。
即使猜错,过来验证一下,她也能安心。
到了时辰,宫人们纷纷在每一个走廊下点亮了灯笼。
储秀宫顷刻笼罩在氤氲的灯光里,整座宫殿看上去都十分柔和。
仿佛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宫门口甚至还有一个婢女正在试图和守门的龙鳞卫沟通,不知道想做什么。
荼靡回想了有一会儿,想起了婢女的身份,似乎是花家那位庶女身边的人。
荼靡没有记错,确实就是花家的小姐想叫龙鳞卫帮忙,给皇后那边传一个口讯。
龙鳞卫只听皇帝的命令,自然不会理她。
那个丫头在门槛内求了有一会儿,似乎是并没有如愿以偿。
丫头重新进去了,储秀宫这里恢复了安静,面对泼天的荣华富贵,荼靡心道难怪会有人沉不住气。
花家也好,黄家也好,各自都有一个女儿位居后宫高位,而且生育了皇子,本来没必要再送女儿进宫固宠争利。
但无论是皇后花湛露,还是皇贵妃黄素茗,都是出了名的在皇帝面前坐冷板凳。
想到黄家四姑娘那样一个孩子会愿意进宫蹚这浑水,荼靡百思不得其解。
黄家的姑娘,还是嫡出,想都不用想,绝对会雀屏中选的。
荼靡在树后耐心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储秀宫一位姓陆的公公从里面出来。
陆公公职责所在,是非常时期少数几个可以随意进出储秀宫的人之一,荼靡在路边将他拦了下来。
等陆公公再回储秀宫,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多带了三四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了。
有他的帮忙,荼靡还算顺利地进入了储秀宫,而不必惊动龙鳞卫。
陆公公的屋子里。
“姑娘自己小心些,千万别被发现了,不然我可要被你连累的。”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一个大元宝,够公公偿还赌债的,公公怎么也得试一试相信我,不是吗。”
两人痛快交易,没有私情。
陆公公也不多说什么了,他确实是信任荼靡做事一向牢靠,才肯冒这个风险的。
荼靡穿着小太监的衣服,从陆公公房里的后窗翻越出去,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只留下房间里陆公公和三个脸红的小太监你看我,我看你。
好些人都知道陆公公是个没有子孙根的龙阳君,贪财又爱赌。
市侩小人,也有市侩小人的用处。
荼靡对储秀宫十分熟悉,再加上她又是陆公公带回来的人,角落里的龙鳞卫大多都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人出来拦路的。
花家三姑娘和黄家四姑娘分别住在哪来着?
她记得,这两个人,因为地位最高,旗鼓相当,正好住了储秀宫最好的院落的东西厢房。
心里有数的她,按着记忆,摸到了那儿去,大老远的就听见一阵争吵的声音。
她走的那条路,种植了许多应季春花,晚上的风一吹,幽静空气中便都是好闻的香味。
争吵的声音硬是破坏了一刻的安宁!
荼靡走到走廊外,透过镂空的格子偷偷往庭院里看。
里面是一个面积硕大的中庭,庭院被布置得十分雅致,满天的藤蔓铺盖了半个天井,藤架上又弄了许多小灯笼照明。
别出新意。
两个女孩子就以一台八仙桌为界,一左一右站着,说话的不是她们,是她们各自的丫鬟。
荼靡来得巧,不用几句话就听清了里面的人为的什么在争吵。
龙鳞卫给所有的秀女分配防卫,花黄两家当然应该是待遇最高的。
里面的花絮和黄素馨在争的,就是为什么花絮的护卫会比黄素馨少了整整三个人。
“怎么,就因为我家姑娘是庶出的,我家姑娘就不是花家的女儿?凭什么比你们待遇差?”
黄家的婢女立刻回怼:“嫡庶有别,就是皇家也要讲这个规矩呢。怎么啦,花家比皇家还牛?”
花絮在那里“柔柔弱弱”地劝自己的婢女闭嘴,黄素馨则是靠在花藤架上翻着一本小册子慵懒地站着,干脆连装模作样都懒得。
甚至还偶尔给自家婢女加油打气:“吵赢了,这个月三倍工钱,加年终奖。”
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吵架的正确方式。
其实,黄家的婢女说的并不准确——荼靡心道。
如果皇家真的也那么死讲规矩,今年都二十二的二皇子,应该早就子凭母贵,靠着他那个皇后娘,当上太子了。
还用得着夹着尾巴做人吗。
再说了,她这话要是被皇贵妃听到,会很惨。
站在院落各处的龙鳞卫眼睛也不抬,就好像没听见两家大佬的女儿在为他们争执一样。
最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黄家婢女挫败了花家的同行,将分配给她们的龙鳞卫给保了下来……
而荼靡,就是趁着两人吸引龙鳞卫注意力时候,避过龙鳞卫小心翼翼地进入了黄素馨的东厢房的地界,找了一处勉强躲避。
这也算留在皇帝身边的一大好处了,对龙鳞卫的巡防布置,了若指掌。
不过,也仅此而已。
秀女们睡觉的那间屋子,是肯定不好进去的。
她是清楚龙鳞卫这些人办事规律的,那么,下手杀人的人,也一样吗?
荼靡刚在树梢上蹲好,黄素馨就从外面进来了。
她的手里依然拿着那本小册子,一边走,一边看,好像很有趣味的样子。
之后,她们进了房间,门被关上之后,从外面看,就只能看见几簇时不时晃动的模糊人影了。
这一切看起来,就好像前天没有出事,这些闺中的小姑娘,仍然还有心情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一样。
没人看见黄素馨一进了门,其实便皱了眉头。
她搁下手里的小册子,顺手就从桌面上拿过一个被磨得光滑能当半个镜子用的南疆钟表一边坐下,一边随意把玩。
眼睛还若有若无地随着钟表反光面转换方向而不动声色移动。
钟表对着梁上,对着床底,对着旮旯角落晃过去……
黄素馨一边把玩,还一心三用和婢女说话。
等婢女小心翼翼在屋里“逛”了一圈,合上衣柜给黄素馨拿出一件替换衣裳来,黄素馨才放下手里的钟表。
主仆几人却都看也不看叠得整齐如方块的衣服一眼。
“春含,刚才做得不错。”黄素馨指的是在院子里和花家的人吵架的事。
又转而问另一个婢女春桥:“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感觉?”
她们主仆入夜后特地在住处附近逛了一圈,为的是求一个安心。
春桥五官比较敏锐,说不定能感觉到一点什么。
春桥摇了摇头。
黄素馨不怪她,只能说自己尽力做好所有能做的事:“这一次的事,十有八九是冲着我或是花絮来的。”
下手的人之前在她的茶里其实也加了料,很遗憾的是,她根本就没有碰一口。
对于主子说的事,春含和春桥没什么好怀疑的,只是不免好奇她们的主子怎么知道那杯茶有问题。
黄素馨没有解释。
也许骨子里小心谨慎习惯了的人,不管到了哪里,都是一样的吧!
“行了,你们两人夜里别睡太死。”
两个丫头齐齐答应。
春含和春桥虽然碍于主子的命令,检查确认了衣柜和床底这样的地方有没有藏人。
但她们都觉得,就算有人真的想对她们黄家和花家的秀女下手,应该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
昨天刚死人,眼下龙鳞卫把储秀宫看守得成什么样子!
所以,下意识没把主子的交代太往心里去。
不过,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说得准的呢?
等到了时辰,黄素馨由婢女服侍着洗漱了,躺了下去。
屋子里也熄了灯。
只剩下门外若干的龙鳞卫还一个个精神抖擞地守卫着。
春寒料峭,即使快到了二月,到了夜里,仍然是冷的。
这样的冷,或许能够令人连对空气中那一缕人为散发出来的冷意的感知,也变得迟钝了一些。
月亮一点一点升高,慢慢地升到了云层里,被遮挡掉了大半的光芒。
地面上的一片黑沉,便成了躲在暗地里伺机而动的黑蛇最好的掩护色。
整整九名龙鳞卫,牢牢守护在黄家院落外面,一点不敢懈怠。
却有一息寒芒因为月光突然有一瞬间重新照射进屋子,而在屋子里露出身形。
穿着黑衣的男人仿佛凭空出现一样,缓慢而熟练地向着屏风的另一边靠了过去。
月光照射下,男人的身后,脖子上各有一道血痕的春含和春桥悄无声息地仍然躺在屏风外的软榻上睡着。
只是。
胸膛没有任何起伏。
很快,云层再度将月亮遮住,屋子里的一切,也都再次归于黑暗。